这个山匪有点萌(下)

2019-02-16 06:23:47

传奇

我家住在广寒宫,家中人若干,来这凡尘一趟,不过是为了找一个人。

1

我来凡尘第一天的时候,正赶上一处高门户吹吹打打办着丧事。

围观的人倒是不少,可脸上大多挂着不屑的表情,偶有三三两两的人有想去这户人家吊唁的,也被围观人的不善目光逼退回来。

而那主人家的脸上毫无悲色,颊边的几滴泪倒像是硬挤出来似的。

我瞧着有些意思,伸手掐了个决,化作一个年轻货郎挤上前去。

拍了拍其中一个汉子的肩,待他回转身来忙施一礼。

“敢问这位小哥,这户人家……”话未说完,便被一旁一个老妇拉将过去。

“这位小哥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吧。”我只顾上笑了一笑,那妇人的话匣子便打开了来,我只得在一旁恭敬站着,洗耳恭听。

“这户人家啊,姓高,有三个女儿,这死的是那最小的。先前招了个外乡的黑胖汉子做上门女婿,后来他那女婿大喜日子喝多了,现了原形,变作一个长嘴大耳朵的呆子,脑后又多了一溜鬃毛,身体粗糙怕人,头脸就像个猪的模样。”

妇人说到这,歇了一歇,还伸手比划了几下,仿佛亲眼看见一般。

“可他那女婿除了长得不好,做事儿倒是一顶一的好,耕田耙地创家立业,靠着他那一双手挣得了这份家业。那姓高的一家穿锦戴银,连着另外两个丫头的日子都好了许多。可这会儿倒嫌弃他那女婿相貌不好,说是有伤风化,寻了法师要将他除去。后来来了个骑白马的法师,还带了个雷公嘴的和尚,经不住姓高的哀求,这才勉强同意。他那女婿走后不久,这小女儿就生了病,前些日子才去了。”

末了,又补上一句“真是造孽哟。”

我认同的点了点头,与那妇人又攀谈几句后就悄悄退出了人群。

闲话也听了,总归还是要办正事的。

只是临走时心下有些莫名烦躁,回头看了一眼渐渐散开的人群,摇了摇头,压下心里的烦躁,继续上路。

2

这一寻又是几年,却仍旧一无所获。

太阴星君来寻我,道我下凡时间过久,让我回去,我不依,她拿我没办法,知道我倔,便指点我一路向西。

临走时,还顺便封了我一半法力。

路途遥远,随便一个大妖都能明目张胆的欺负我。我知道,这是星君在逼我认输。可没办法啊,我就是倔啊,哪怕伤痕累累。

后来一路走到了天竺,遇到了一个少女,她让我想起了我在广寒宫最喜欢的那个姑娘。

于是同她亲近起来,应她要求,就留在了天竺,反正我要找的人会从这里经过。

再后来,小小少女的眼中有了我熟悉的情意,那样炽烈,那般欢喜。

同她一起时,我总会失神,这样的眼神太过熟悉,我害怕她会重蹈覆辙。

我想,我可以用我的方式让她忘记。

可法力被封一半,我拿她亦无法,那样浓烈的情意不是现在的我能够压制的。

当她携着他跪在我面前哀求时,看着她眼中的倔强,我终究软了心肠。

自此,我成了天竺的公主,这一当,就是三年。

3

她的父亲要给我指婚,我不愿,吵了一回便安静下来。

想我活了千百年,我同这些个短命的凡人计较些什么,只是闭了宫门谁也不见。

后来在我窗前总有只兔子探头探脑的,尚未化形,只能口吐人言。

我瞧着欢喜,点化了她,看她新奇的变作公主模样四处溜达,我也不理,只恢复了本来面貌藏在宫中扮作一个小小婢女。

后来听说他仿着民间抛绣球的法子得了个骑白马的驸马,我心念一动,跟出去看了,果然有那猪模样的大汉。师徒一行四人,却没有我要找的人。

心下黯然,回了房中倒在窗前的矮榻上,不多久便昏昏然睡死过去。

梦中仿佛又见到当年那个三头六臂的男人,只因与我初次见面时将我吓晕过去,被某人数落一番后,次次来时都化作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绯衣墨发,极尽风流。

每每他来时,任吴刚许诺给我做多少桂花糕我都不理他。而他只单单冲我一笑,我便晕乎乎的走远,心甘情愿为他和霓裳把风。

是啊,霓裳。那个喜欢对我笑的小小仙女早已偷偷跳下轮回盘,生死不知,只为换回心上人的一线生机。可他呢,他在做什么,竟然在宴上醉了酒调戏仙娥,简直、简直是......

我气急,从梦中惊醒过来。有些咬牙切齿的想道,若是被我寻到他,我定要用玉杵打爆他的头,一个不留,哼!

咦,我玉杵呢?!

4

顺着我与玉杵之间的联系,我竟看到那兔子正拿着我的玉杵同只猴子斗法,眼见兔子躲在树后吐了口血,我却没动。任她法力不支化作原形,我才上前捡起我的玉杵,顺便补了一脚。

让你偷我东西,该!

寻到此处的猴子正巧看到我的动作,不禁一愣。

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扛着杵就准备开溜。这猴子却一个定身咒将我定在原地,看他将棒子挥将下来,我暗道要完。

“大圣且慢!”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寻声看去,是太阴星君。立她身侧是那猪模样的大汉。

从云端落下,行至近前。太阴星君的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疏离笑容。

“大圣因何动怒啊?修行之人切莫妄动杀戮才是。”我突然觉得这样的星君有些伪善。

大圣将棒子朝我递了一递,对星君道:“这小妖妄图害我师父,说什么要修那太乙金仙,留不得留不得。”

太阴星君微微一挥手,废了我全身修为,我登时变作了一只白色的兔子,只是耳尖缺了一角,是当年那人带我烤鱼时被火燎的。

我自觉无谓,只是可惜该死的负心人我尚未替霓裳找到。浑然没注意到那被猴子唤做呆子的人正直愣愣的盯着我看,确切来说,是盯着我耳朵上的伤疤看。

太阴星君做至如此,猴子也不好纠缠,几人假意寒暄几句后,星君就带我飞上云端,朝那广寒宫而去。被废法力的我此时甚是困顿,合了眼缩作一团窝在云团睡去。

哎,着实想念被霓裳抱着睡觉的那些日子啊。

5

后来听吴刚说我回来时半死不活,吓得他差点要给我立个萝卜碑。我打断他,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吃萝卜。

这厮却突然红了眼睛,对啊,知道你不喜欢我才想做的,万一你气急了,说不定就会跳起来打我了,总好过你那副死模样。

我默了默,没吭声。

自此吴刚日日除了砍树就是给我做桂花糕,我心里不舒服自然吃的少,剩下许多他都偷偷送给了老君座下的二位童子。

他们比我还要小上不少年岁,自是贪吃的年纪。只是要知道了吃的是我剩的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一来二往,吴刚就从他们手中得来一枚丹药让我服下。我本不想吃,他却又再度红了眼眶,道霓裳走后,这偌大的广寒宫也就只有我能陪着他说说话了。

我于心不忍,只得服下,睡了三日,身体好了大半,只是仍旧以原形示人,抱着我的玉杵将吴刚砍树落下的叶子一一捣碎,倒也不至于无事可做。

又几日,天宫突然热闹起来,听仙娥说是金蝉子转世成佛,重返天庭。连吴刚也被特免一天可以不用砍树。

一时之间,广寒宫内冷冷清清,倒只剩下我这个无心热闹的玉兔。

我甚是无聊抱着玉杵蹲在桂树旁,冷不丁却被人抓住后颈,偏头一看,竟是一张长嘴大耳的猪脸。心下一骇,挣脱开来,那猪妖手中只余下几缕白色长毛。

他见我如此,便摇身一变,绯衣墨发,正是当年执掌八万水军的天蓬元帅,亦是霓裳仙子的心上人。

我见是他,恨的咬牙切齿,双目赤红,却见他微微一笑,温润的嗓音入耳:“阿延,你可知霓裳去了何处?可有回来寻你?”我当即愣住,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6

从广寒宫出来,到底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名唤“阿延”的兔子缩成小小一团窝在桂树旁,两只耳朵一抖一抖的,大抵是在哭吧。

对不起了,呆子,你这最后的一丝希望好像也没了。

收了分身回到宴席上,众人已酒过三巡,喝至半酣,那假八戒仍旧腆着张猪脸与几个小仙笑闹。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突然想起了天蓬。

啧,那个呆子。

呆子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我是知道的。

那年我受命护唐僧去西天取经,开始的时候我也是很开心的,毕竟被压了五百年的滋味可想而知。走着走着就发现唐僧实在是过于啰嗦,又愚善固执,几次交流无果,我便想着干脆一拍两散。

矛盾在我打死劫匪六人时爆发,我气不过唐僧的念叨,转头去了老龙王那。龙王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也有可能是怕我再生祸端,细细为我分析利弊。我饮酒的动作略顿,他顺势给我下了一剂猛药。

“莫不是大圣还想在那五指山下再压五百年?!”

不,我不想。

想到那几百年的屈辱,我觉得唐僧对我还算可以,他总归是个凡人,能拖我多久呢。回到他身边,我佯装不知戴上了那顶花帽,又故意想要致他死地。果不其然,我见到了观音,为了安抚我,用她那玉净瓶上插着的柳叶化了三根救命毫毛赠与我。

后来在高老庄遇见了呆子,他那黑心老丈求我们收了他,甚至不惜散尽家财。我本不愿,可那呆子竟一口一个弼马温唤我。我怒极,与他各显神通大战一通,可这厮打了一半竟嚷着肚子饿,回洞中。

后来知晓我是护着唐僧西天取经,这才颠颠儿的随我走,还不忘偷偷跟他小娘子告别。

本来还笑意吟吟的哄着他那哭啼啼的娘子,行至半路,还是忍不住提了袖子捂住了脸。

后来总时不时感觉他不对劲,不时露出一脸呆样,吃得多干的少,一言不合就要回高老庄。我开了神识探他虚实,才发现他竟是一身两魂。上次与我大战伤了根基,只时不时的才能出来逛逛。

我便开始唤他呆子。

呆子告诉我,他故意犯了错,为了成就转世的唐僧成佛,也为了和天上人的一个交易。他知道,霓裳为他跳了轮回盘,没有司命的命书,她只能捱这一世便会魂飞魄散,他亦舍了肉身来陪她这一遭。

他们一行成佛之际,亦是他殒魂之时。

西行的最后几日,也是他最放松的日子。他说,他知道霓裳转世就是高翠兰,虽然没有以前好看,但她笑起来的模样跟霓裳一模一样。

他说,他认识天竺遇到的那只兔子,霓裳以前总爱抱着她。它耳朵上的那个疤就是他烤鱼时不小心燎的,为此霓裳还和他冷战了好几天。

他说,那只兔子最害怕他三头六臂,被他吓昏过一次,自此他被霓裳勒令再不许以这般模样去见她。

说着,自己倒先笑了起来,自嘲道若是阿延见了自己现在这般模样估计会吓破了胆吧。

那只兔子,名字就叫阿延。

末了,他又央了我得空代他去看看那兔子,没有霓裳陪她,想必会寂寞。

顺便问问它,是否见过霓裳。虽说都知道希望不大,但,还是问问吧。

听着他絮絮叨叨像是交代后事,我有些烦躁,正欲打断,他却化了原来面貌道:师兄,求你了。

我别过脸,闷闷的应了声。他似了所愿。翻个身沉沉睡去,发出震天的鼾声。

我定睛看去,仍是那副猪模样,啧,呆子。

7

同那兔子聊了许久,见她红着眼一声不吭。我拍了拍她的背便起身离开,待久了我怕自己也会失控。

眼眶有些热,我伸手抚了一把,掌心干燥,还好没哭。

我想,这世间大抵再也没有那天蓬元帅,只剩那一位猪脸和尚被称作净坛使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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