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昏暗的灯光下,血腥味四处弥漫,有人的哭喊声,也有兵士的叫骂声,这里每天都在死人,每天花朝都在害怕,也许下一个被抬着出去的,就是她。
一阵风自窗外透过,房檐上的黑猫不耐地叫了一声,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她。
烛火被吹灭了,最后一缕光在宋修然的脸上逝去,花朝睁开眼睛,看见那着龙袍的男子,他的神色淡漠,淡漠得令她害怕,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你来了。”宋修然没有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此刻的她,与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很是不同,她身上布满了血痕,瑟缩在墙角,不停地发抖,可是看见他时,却又努力地扬起嘴角,那张白皙却满是伤痕的脸,令人移不开眼。
“为什么要杀阿念?”
她还是浅浅地笑着却不答话,直到宋修然失去了耐心,他三步两步地走上前,将花朝狠狠提起。
“为什么要杀阿念!”
她还是不答,就像是个布娃娃一样,任他如何撕扯,她只是浅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宋修然登基的那一日,原本做为太子正妃的顾念,却被花朝杀了,等到宋修然赶到时,顾念的身体都凉透了,花朝就那样坐在她身边,身上都是血,眼睛却清亮得很。
到现在,已经三日了,监牢的酷刑被她试了个通,竟然连一句痛都不说,就像是失了魂的行尸走肉一般。
他将她扯在地上,抽出侍卫的剑。
望着泛着光芒的剑刃,花朝的眼神终于有了异样,她抬头看向他,“宋修然,今天是我的生辰,你还记得去年的今日,你答应过我什么。”
她说过,她是花朝节出生的,所以她的祖父为她起名花朝。
前一年的花朝节,她说,不论她做过什么,他都不要怨她。
可是他违背了自己答应的,因为花朝杀死了他最爱的女子,那个他不惜与太后作对,也一定要娶为妻子的顾念。
他的眼睛变得深邃,“是啊,看来你从很久前,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了。”
花朝笑而不语,却将脖颈更加贴近剑刃,杀吧,斩断这一切的宿命,斩断他们的孽缘,斩断她这一千年来本该消失的执念。
“我和你说过,顾念才是害你的人。”
眼前的花朝,眼中一片死寂,血混着她的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藏入泥土中。
“杀吧,宋修然,从今往后,不要再记得我了。”
祖父说过的,不论哪一世,天宫还是凡间,该错过的,终究是会错过,该离开的,也会离开。
没有等到死亡,她抽着嘴角,咧出一抹嘲讽似的冷笑,“宋修然,你也有不敢的时候。”
天不怕地不怕的宋修然,竟然害怕杀一个女人,这个杀死了他最爱的人的女人。
“他当然不敢。”房檐上的黑猫忽然喵地喊了一声,然后熟门熟路地跳到花朝身边,金光一闪,变成一个尚年轻的少年郎。
因为他爱的人根本就不是顾念。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花朝,她不该知道这件事。
男子小心翼翼地将花朝抱起,“宋修然,我们后会有期。”
2
宋修然初见花朝的那一日,京都下了大雪,花朝坐在高亭的香炉前面,纤细的小手靠近香炉,想从中获取一些温暖。
宋修然就站在她前面,面前是被白雪覆盖的京都,美得纯洁。
不知过了多久,宋修然回过神,坐在花朝的身边,一双眼一眨不眨地打量花朝。
他承认,刚见到花朝的时候,着实被惊到了。
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他永远不会相信,自己梦了十多年的仙女,竟然确有其人。
梦里的她,看不清神情,可不知怎的,他竟然能确定,那个女子,就是花朝。
回过神,宋修然低下头,看见那泛红的小手上似乎多了个东西,再抬眼,那丫头没看他,只是很不好意思地道:“那个……前几日,多谢了。”
宋修然愣了愣,还是伸手拿了玉佩。
玉佩是个上乘物,血红血红的,听说,是北海鲛人的一滴心头血所化,里面隐约能看见一个修字。
他正考虑着是不是要询问,却听见花朝闷闷地道:“我来京很多天了,只是这几日,京都有些不太平。”
“不太平?”
花朝并没有顺着他的问题去答,而是轻声问道:“皇上是不是得了重病?”
“你怎么知道?”
知道这件事的并不多,莫非她潜入了皇宫?这可是死罪!
“京都的龙气十分稀薄,生了不少妖怪,所以我才向你借那个玉佩,那个玉佩能避邪。”
察觉到宋修然有些异样的眼神,花朝浅浅一笑,“我不是专门捉妖的。”
她是司花的,人间唤做花神。
宋修然本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所以不曾在意。
花朝只是东宫新来的暗卫,但她不曾杀人,只是自从她来到东宫,一切都变了,原本濒临死局的宋修然,突然开始平步青云,连宋修然自己都觉得,花朝是一个能改变他命数的仙女。
这样的感觉,持续在顾念来到东宫的那一晚。
花朝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的女子,反而是顾念,她似乎早就料到了花朝的存在。
狐族的魅惑之术果真厉害,不出几日,宋修然就被顾念深深地吸引住了,不论花朝怎么阻止,从来都彬彬有礼的他,竟然对花朝恶语相向。
先帝驾崩的那一晚,顾念邀花朝来到皇后的寝宫。
早些日子,皇后被朝中反对太子的一派,暗杀了,寝宫空了下来,夜色渗入,如同一座鬼门关。
夜明珠的光芒照在顾念的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顾念,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寻常妖怪,见到正神一定会离开,而这个狐妖,竟然有胆子和她作对。
“上神这么聪明,难道猜不到吗?”她仰起头,魂魄一点点飞离肉身。
在顾念离开的地方,花朝隐隐地看见了一个身影,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3
花朝离开不过几个月,天下便开始大乱,原本的太平盛世,变得民不聊生,天灾,人祸,甚至是妖物都出来横行,一时之间,百姓怨声载道,传言当今圣上,是个妖怪。
花朝一直站在仙府前的一处亭子中,不知观望着什么,亭前是一处花塘,花朝节过了许久,已经立秋了,所以塘中的荷花都凋了。
她是西岳帝君唯一的孙女,因为天赋极高,成为了天庭年龄最小的正神——花神。
千年前,她离开天庭,在凡间修了一处仙府,住了近一千年,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她因何来到凡间,乃是为了一位散仙。
他叫叶修,住在九州岛的一处仙山古洞之中,虽说是散仙,但他曾经是天帝的心腹神仙,曾经在三界混沌之时四处征战,功勋不菲。
敖铮坐在亭子的横栏上,目光追随着花朝,落在水面的荷花上。
他是西海的龙族,一直跟随在花神的身边。
“西岳帝君的命令,要一只精通迷惑之术的千年狐妖,效仿当年的苏妲己,来蛊惑宋修然,所以顾念,是一只狐妖。”
帝君原本以为花朝会因此死心,但花朝却一直留在了东宫,用她自己的方式,限制顾念,直到顾念完成了自己的命运,魂魄被帝君收了回去,花朝才意识到顾念的任务并不仅仅是让她死心,而是要乱了这个天下的气运和宋修然的气运,帝君的目的,是希望宋修然变成千古罪人,最后在冥界魂飞魄散。
见花朝似乎并不诧异,敖铮问道:“你知道这件事?”
顾念奉命来打乱宋修然的气运,她才会杀死顾念,所以,不论她和宋修然是分是合,总归天下的百姓是无辜的。
在北地,有百姓忍受不了饥荒,奋起反抗,而朝廷却难以招架,无奈之下,宋修然只好亲自带兵,御驾亲征,宋修然精通兵法,短短几个月,反贼便被镇压。
兵营内灯火通明,兵士们喝的烂醉,却无人守卫他们的君王。
门外有打斗声,可是很快,又消失了,宋修然猛地抬头,守护的兵士已经被杀了,竟是花朝从天而降。
几个月不见了,花朝一点儿也没有变,只是眼神有些清冷,不似之前那般炙热,倒是宋修然,憔悴了很多,看见花朝,甚至都无力警惕了。
他的目光落在那几个晕倒的黑衣人身上。
“他们是反贼余孽,来杀你的。”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冷漠得可怕。
想起那一日抱着花朝离开的黑衣男子,宋修然的声音也冷了几分,“孤怎么信你?”
“你只能信我。”
她盯着宋修然腰间的玉佩,“你还戴着它。”
那玉佩上面的修字,不是宋修然的修,而是叶修的修,为了救叶修即将散去的魂魄,花朝挖出自己的心化成十一滴心头血,玉佩是花朝的一滴心头血。
后来,花朝跟随宋修然回到了皇宫,朝夕相处之间,宋修然发现,她变了。
从前的花朝从来不会取人性命,可是如今的她,杀人连眼睛都不眨。
天灾,人祸,妖乱,都在三年之间尽数消失,天下再度迎来盛世。
“花朝,谢谢你。”
宋修然和花朝并肩站在城墙之上,俯瞰着众多百姓朝着二人跪拜。
今日是花朝的生辰,三年前的今日,在牢中,他的质问,泯灭了她最后的感情,可却在这一刻,他看清了自己的感情。
她的手,忽然被握住了,她的眼中略过一丝诧异。
“花朝,嫁给孤,和孤一起守护这个国家,好吗?”
那一刻,面对他前所未有的温柔,花朝几乎沦陷。
她抽回手,一句话也没说,走得决绝。
宋修然从来都只是宋修然,他再也不会是她的叶修了,那个只将她捧在手心的叶修。
祖父终归还是如愿了,也许从顾念出现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死心了。
她想起那一日敖铮的话,宋修然爱的从来不是顾念,而是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爱她却不信她,为什么将她送到牢里去,为什么要杀她?
4
小院的门被推开时,进来个男人,一见敖铮,忽然愣了一下,神色却暗淡下来。
“坐吧。”敖铮指着不远处的石凳。
那桌上有敖铮未来得及收走的酒壶,上面有一个鸢尾花的样式,他拾起酒壶看了许久。
“这是花朝最爱的酒壶,想不到你还留着。”
花朝执着酒壶笑意盈盈的样子历历在目,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