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妖卷三:祸妖如狐

2021-08-14 15:02:05

古风

1

向晚的秋风渐凉,郊野暮色里的小店显得有些别具一格。

“妖妖酒馆!”

黄衣男子轻轻念了一句。

男子虽然上了年纪,不过依然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男子身材不算高大,可站在门前就如同一座雄浑的山岳,不可撼动。

其身后跟着一个驼背的老者,老者面白无须,形若干尸,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将其吹倒,他眯着眼,内里有精光暗涌,其太阳穴微微凸起,手指细长泛青,是一位顶尖的武道高手。

这个时候,店里走出了一位姑娘,身材玲珑,可惜左脸上有一块成人手掌大小的黑色胎记,丑陋非凡。

看见丑女,男子不仅没有面露异色,反而走了上去,拱手客气道:“阁下可是此店的掌柜?”

丑姑娘思考了几秒才回答:“我是小厮!”

听闻对方身份,男子道:“请问你们家掌柜可在店里!”

丑姑娘再次思考了几秒才点头:“她正在后院和写风吵架!”

“烦请通传一声,有客求见!”

思考几秒,丑姑娘回答:“你自己进去吧!掌柜让我关门!”

有客到来,还要关门,这个丑姑娘似乎不太聪明。

身后的老者皱眉咳嗽,男子眼神看了他一眼,老者才毕恭毕敬地低着头。

于是男子朝丑姑娘拱手道谢。

进入大门,丑姑娘后知后觉地道:“不用谢!”

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老者手里没过一只银针,输入内气后丢向丑姑娘,想去刺她的昏睡穴。

“刷!”

丑姑娘虽然回话反应慢,可是在银针即将刺中她的瞬间,手却如闪电般探出,细如牛毛的银针被她用两指夹住。

夕阳下,老者眸子微微收缩,而丑姑娘好奇地打量着银针。

这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竟然是一位顶尖的高手,老者低头不语,神色浓重了几分,这家小店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不行,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买衣服!”

女子声音如黄鹂,很清脆悦耳。

“买了衣服就没有钱买菜了!”

男子声音很平淡。

“啊,我不管我不管!”

“哎,别扯,炒菜呢!?”

“这样吧!晚饭我不吃,匀点钱给我买衣服怎么样?”

“不要!”

男子踏入,只见一位二八年华的少女去拉扯一个光头和尚。

院里桂花遥遥,暗香盈袖。

“有客人!”写风一把扯回袖子,意有所指地道:“你的衣服!”

妖妖目光一亮,连忙迎了上去:“两位客官住店还是打尖啊!我们饭菜一流,小店所处更是在一条龙脉上……”

妖妖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厉喝打断。

“大胆!”老者目光阴翳。

“放肆!”男子回头朝老者喝骂。

老者连忙跪俯在地,大气不敢出一声。

写风抬头看来,妖妖也有些手足无措咋了?

气氛一下子就微妙了起来。

外面,丑姑娘写画偏头看来,手里捏着一根银针。

“诺,你的东西!”写画蹲下,将银针递给老者。

男子拱手道歉:“抱歉惊扰了!”

来者身份不一般啊!肯定是有钱人,嘿嘿!

伸出手,妖妖点头道:“道什么歉,给点实质的东西!”

“掌柜!!”写风一声低喝,显然不认同妖妖的做法,不过回应他的却是妖妖的鬼脸。

男子微微一笑,朝写风摇了摇头,然后摸了摸身子,最后从怀里掏出一枚龙形红色玉佩。

“抱歉,来得匆忙,这个权当赔礼!”

玉佩入手温软,料子十分细腻,绝非等闲器物。

竟然不是金豆子,呼!

接过玉佩,妖妖随手丢给写画:“送你了!”

价值连城的血玉就这样被这位小姑娘丢给了那个反应慢半拍的女子,这样丢的话,会被摔得粉碎吧!

料想中的破碎声没有传来,男子看去,玉佩稳稳地被她用两根手指夹住,离地只有一叶距离。

“谢谢掌柜!”写画思考了一下朝妖妖表示感谢,然后将银针放在地上,喜笑颜开地拿着玉佩走了出去。

“地上凉!还是让老丈先起来吧!”开口的是写风。

男子看了看妖妖,妖妖则有些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道:“看我干嘛!他是你手下又不是我手下!”

这个掌柜…

男子苦笑,不过还是让老者站了起来。

“掌柜的,不知酒馆里是否还有客房?”男子问道。

“有啊!你要几间?”

“全包了吧!”

“那要好多好多钱哦!”

“无妨!”

“好嘞!”妖妖顿时笑了:“写风和尚,把你看家本事拿出来,做几道好菜!买衣服,买衣服,嘿嘿!”

写风摇头,这个掌柜啊!

刚刚那枚玉佩的价值即使买下一整座郁南县都绰绰有余了。

“哦,对了,我是掌柜妖妖,他是厨子写风,外面哪位是小厮写画,有事你随便吩咐!”妖妖思考了一下,确定没有其他的可以介绍后就蹦蹦跳跳地出去。

“云如澜!”男子开口,只是不知道妖妖有没有听见。

“云姓吗?”

写风低下头切菜,道:“且稍坐片刻!”

云如澜点头,让老者退下,自己则一言不发地走到光秃秃的梨树前。

2

那一年的北城大雪。

有人貂华为衣,有人树皮相裹;有人温酒赏雪,有人烹妻煮子,天地萧索,万里冰封,人活不下去,山中的精怪又何尝不是呢?

……

“什么鬼王府,厨房里就几条臭咸鱼值两钱,”雪白的小狐狸踮着脚朝里面探去,口吐人言:“算了算了,王爷的住宅总有点值钱的东西吧!”

小狐狸骂骂咧咧的转身,刷地一下跑开,在堆满雪的庭院里如闪电般穿行。

打量了一下周边几个房子,小狐狸直接跳进一个房间。

堂堂王爷住宅,竟然几套家具和些许陈旧的摆设,叫狐好生气闷,忍不住破口大骂:“狗屁王爷府,狗屁王爷,混得比姑奶奶还差。”

狐狸站立起来,几步跳上桌子,看着粗瓷茶壶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就是王爷府?还不如几家商贾,好歹厨房里有鸡鸭鱼肉,房里有玛瑙珊瑚。

“索性给你砸个粉碎,”小狐狸磨着牙。

“咳咳。”

“谁!!!”

预谋砸家的小狐狸被一阵轻咳吓得弓身炸毛,獠牙毕露。

仔细看去,柱子后一位着白色长袖的少年拿着深色发簪,将手放在唇边轻声咳嗽,他没有束发,满头青丝垂落腰间,赤着脚,肌肤如雪,嘴唇看起来如蝉翼,鼻子如流萤琥珀般,看起来宛如天公完美作物,不过他的双眸却有一层灰色薄膜,好好一个翩翩美少年却竟然是一个瞎子。

不过他却不是一个普通的瞎子,而是南朝九皇子云如澜。

狐族向来以俊美著称,不过看见云如澜那一刹,小狐狸还是略微失神。

云如澜不慌不忙的摸索着用发簪将散落的青丝固定,轻声道:“哪来的小贼,敢到王爷府撒野?”

小皇子一脸闲散,却偏偏用这种老气横秋的语调,不过并不滑稽,相反还有几分娇憨之意。

小狐狸古怪地打量着这个瞎眼少年,双眼滴溜溜地一转,向来只有她吓人,哪里有别人吓她的道理?

想到这里,她故意压低自己的声音,用一种自以为凶狠的声音道:“哪里来的小瞎子,敢在你妖精奶奶的面前放肆?”

云如澜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有趣有趣!”

小狐狸虽然装作凶狠,可声音里却带着少女特有的奶意,听起来倒是和他的老气横秋有得一拼。

不过小狐狸并不觉得有趣,相反有些恼怒,她可是妖怪嘞!这就是你看见妖怪的态度?要知道,那些人看见自己口吐人言,一般都吓得屁滚尿流,今天这人不仅不怕,还笑?

额,这人是个瞎子,看不见自己,小狐狸恼怒地磨着牙,气狠狠地道:“我没有骗你哦!我真的是妖怪哦!会吃人那种!”

“哦,是吗?”云如澜摸索着走到桌边,挨着最近的一张凳子坐了下来,笑道:“那你是个什么妖怪啊!”

小狐狸昂着头,得意道:“不才,人们都叫我们祸音,你个小瞎子知道吗?井底之蛙!”

她有些得意,但语气里却有几分自嘲。

云如澜微微沉默,在小狐狸张口欲言的时候截断道:“【百灵录】记载,世有妖灵,名曰祸音,知人性,吐人言,善惑人心,体型如狐,故又称,祸音如狐。”

3

“妖灵录?”小狐狸偏头:“那是什么?”

云如澜不言,只是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吓得祸音急忙跳开,不过身后的尾巴还是扫过了他的手背。

“有点痒,唔,看来你真的不是人类啊!”

祸音呆呆地看着这个少年。

这世界上有很多种人,可是像云如澜这种,祸音却是第一次见,他的语气里似乎有着某种韵味,却让她捕捉不到,在他口中,它好像原本就不是个妖怪,而是普通的猫猫狗狗般那种随意。

这种随意,是装不出来的,哪怕他有着高超的演技,因为这种随意不含有一丝恐惧,惊讶或是窃喜。

“《百灵录》是一本老书,收藏在皇室书阁,以前闲来无事时看过。”他呷了一口冷了许久的茶水。

祸音从他的话语里捕捉了一个关键,:“你以前不是瞎子?”

刚刚说出口祸音就有些后悔了,这么说不是惹人生气吗?

“嗯,是啊!”

云如澜没有任何迟疑地开口,如刚刚知道他是妖怪一般,语气还是那样的随意。

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瞎子,祸音真的猜不透他的内心,不知道是真的这么天真,还是城府极深。

祸音之所以能惑人心,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它们能听见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声音,内心里最真实的声音,淫邪,愤怒,仇恨。

但它们不经常用这个能力,因为一旦被那些人类的声音支配,它们将永远被锁在黑暗里,被无穷无尽的欲望支配。

“你真的不怕?”

“为何要怕?”

他反问。

“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的还是装的!”

祸音说完,黑色的瞳目中浮现丝丝紫意,最终化做一双紫色竖瞳,妖艳而美丽。

随着时间推移,它眼里的紫色慢慢消失,浮现出惊异之色。

“如何?”云如澜问道。

祸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答:“母亲说,心不会说话的只有两种人!”

“哦!?”他笑道:“哪两种!”

“一种是死人!”

“嗯,有道理!”

“不过我看你不是!”

“很明显,第二种呢?”

祸音略一迟疑,道:“第二种是圣人,不过,你也不像?”

云如澜摸了摸光滑的下巴,道:“是了,我不是圣人!”

祸音白了这个小瞎子一眼。

微微偏头,云如澜开口:“躲起来,有人来了!”

其实不用云如澜提醒,它也听见了踏雪声。

说着,门外响起来丫头喜鹊的声音:“殿下,奴婢给你送早餐。”

听见小妖怪从桌子上跳下来,云如澜开口让喜鹊进来。

喜鹊十七八岁的年华,一身红棉,两颊被冯吹得红红的,看起来格外喜庆。

“呀,殿下怎么又不穿厚衣就起来了!”喜鹊连忙放下手中托盘,跑到床边取下黑色的披风,一边系绳,一边碎碎念。

云如澜笑道:“无妨的!”

喜鹊眼睁得大大的,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是了,偶感风寒你却实无事,但我们就惨了。

祸音趴在不远处的柜子上,眼中浮现丝丝紫意。

“殿下先吃点东西吧!”

木托里放着五个拳头大小薄皮包子,青瓷碗盛着热气腾腾的豆浆。

云如澜熟练地取过青瓷和汤勺,道:“无事的话就先退下吧!”

喜鹊小脸有些窘迫,在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殿下,这这个月月钱多了,十,嗯,十两!”

“嗯,知道了,手令在那边!”云如澜头也不抬,只是顺手拿一个包子。

喜鹊松了一口气,欠身后拿过不远处的金色手令便离开了这里。

步声渐远,

“她在说谎哎!”祸音从柜上跳到桌上,动作轻盈,自顾自地咬着一个薄皮包子,骂道:“菜馅?你的钱都被他们骗走了。”

“无用之物,他们要便给他们吧!”云如澜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平静且认真地开口:“我一般吃五个才能饱腹。”

祸音一呆,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云如澜鼻子大骂:“一两银子一千文,一个肉包五文,菜包三文,她贪了你几百个菜包你不管,我才吃你一个,你猪脑子吗?”

云如澜微微一愣,沉吟半天,似有所悟:“你又拿走了一个!”

“饿死你算了!!!”

“豆浆别……”

“啊啊啊啊~”

“喝……烫!”

“我掐死你个小瞎子……”

“哈哈哈,痒痒痒,别闹……”

4

王府里多了一个小东西,喜鹊不知道,老管家不知道,门卫也不知道,只有那个瞎了眼的小皇子知道。

夜晚,风似乎被冻得受不了而在发了狂似的咆哮着。

屋里一片黑暗,彻底的黑,云如澜躺在床上,即便裹得像粽子,但也感觉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那寒冷就像成精似的在被子里捉迷藏。

突然,一个黑影跳到了云如澜胸口,毛绒绒的东西扫过了他的鼻尖,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还没来得及抱怨,脖子处的被子就被掀开,紧接着那个小东西就窜入了被子里。

口齿打着颤:“冷死老娘了!”

云如澜终究没有跳出被子,也没有把这个失礼的家伙丢出去,只是扭了扭脖子,道:“你鼻涕蹭到我脖子了,还有,你耳朵弄得我下颚痒痒的,帮我挠挠。”

听见小瞎子说话,祸音怒道:“那不是鼻涕,是我鼻子上有些冰碴,还有,我帮你挠?你让一个大妖怪给你这个小瞎子挠?你信不信我把你脸一起撕下来,让你一劳永逸?”

“神特么冰碴,你明明就是鼻涕被冻成了冰,你恶心不恶心啊!啊啊啊啊,好痒啊!”

说着云如澜抽出了手,挠了挠脸颊。

祸音刚要开口会怼,一只温暖的手直接在它的脑门狂揉。

嘶,这小瞎子简直不要脸,小狐狸恨恨地想着,可终究没有开口。

……

“小瞎子,你知道外面的世界吗?”祸音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问道。

云如澜摇了摇头,最后叹息一声,开口:“似乎又要乱了!”

“是的,边关已经打起来了,民不聊生!”祸音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话。

云如澜训着寒风灌入的窗口探头,最终缩了缩脖子。

自己的父皇,确实老了,没有年轻时的魄力,这个江山需要一个铁血的新皇!

可是自己的兄长弟弟都没有这个魄力。

大皇兄过于保守,守成有余进攻不足。

二皇兄醉心诗酒,无心权力游戏。

三皇兄为人耿直,过于激进。

四皇兄文治武功颇有建树,可是为人睚眦必报,心胸狭隘。

……

祸音眼里紫色光华弥漫,幽幽开口:“你的心终于说话了?”

“呼,起码证明我不是死人!”云如澜打趣。

“那你觉得你能够让这山河恢复正常吗?”

祸音的问题尖锐而直白。

云如澜一愣,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他只是一个瞎子。

历史上的皇,还没有出现过瞎子皇帝,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瞎子能够守住天下基业,让万物开平。

“如果你想,我可以当你的眼睛!”祸音继续开口,跳到窗台上,大雪弥漫,院里的树已经被棱冰压断。

一个皇子尚且如此凄惨,外界又是一副怎样的场景呢!?

万物枯寂,每天都有无数人冻死,煮妻烹子,同类相食之事更是比比皆是。

云如澜站了起来,走到了祸音身边,他对房间很熟悉,即便什么也看不见。

“即便我看得见了,这个国家也不一定是我当皇帝啊!”云如澜开口。

祸音偏头,看向云如澜:“我感觉你可以!”

“为何?”

“因为帝王的心思别人猜不出,而你的内心我听不见!”

“刚刚不是听见了吗?”

“可你想到的不是七情,也不是六欲,而是为天下计!”

“那么当一个谋臣不行吗?”

“能拯救天下的,只有九五至尊!臣子可安一方,可安不了天下!”

云如澜咧嘴一笑:“那就请你当我的眼睛吧!”

“可以,不过你得把你的心脏给我!?”

“为何?”

“两个原因,第一,我要以你的心脏安家,第二如果你的欲望一旦膨胀,我会迷失在欲望的黑暗里永不超生,掌握你的心脏是为了自保,如果有一天你有了私欲,我就会毁掉你的心脏,从你的心脏里脱离!”

祸音平静地看着云如澜的眸子。

现在这双眸子很干净,就像雨过的山林,给人一种宁静悠远的感觉。

云如澜抬手像祸音摸去,祸音没有躲避。

丝滑的手感传来,云如澜开口:“好啊!”

5

菜香为传来,云如澜闭着眼,看向写风,轻声道:“能给我做几个菜包吗?”

“好!”写风回应了一声,转身从口袋里舀了一碗白色的面粉。

“谢谢!”

“这句话应该是我向你说!”写风开口:“为天下人!”

云如澜看着眼前的和尚,写风也没有躲避。

云如澜笑道:“曾经有一只狐狸对我说:世界上心不会说话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死人,一种是圣人!”

写风摇头:“不对,还有一种是心里本来就没有话的人!”

“是吗?”云如澜抬头,斜阳照在他的脸上,眼角丝丝皱纹越发明显。

他是云朝当代皇帝,文治武功彪炳千秋。

二十年前,云朝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内忧外患,随时都会坍塌。

随着太上皇驾崩,皇朝内部更是乱作一团,为争夺皇位,二十几位皇子直接举兵造反,威逼当今太子。

就在这个时候,云如澜于微末中崛起,辅佐太子以雷霆手段直接镇压了自己皇兄皇弟,手段冰冷无情,就地格杀,不讲情面。

最后太子退位,传位给了九皇子云如澜。

登临大宝,云如澜在大殿里立了一把刀,自己端坐在皇椅上,拿着一卷铺到宣武门前的锦帛,上面书写大殿内三百位文武百官的罪行。

一连三天不下朝,日夜兼济,云如澜一个有一个官员进行审判,三天内斩杀大殿内一百二十位官员,下狱一百一十位。

最后肃清皇朝内外,所牵连的人成千上万,皇朝根基飘摇,外敌更是一举攻下云朝大半江山。

生灵涂炭,云如澜名字成为了暴君的代名词。

将无可用,云如澜便自己披甲上马,做到了史无前例的天子守国门。

云甲军所向披靡,所攻者破,所击者服,云如澜之名震惊环野。

在破败中,云朝焕发了新的生机,而云如澜也凭借过人的人格魅力获得了一大批文臣武将的追随。

风云交际,从平民里,云如澜找出几位旷世将才李去真,段非白,陈如龙,更是让有着智谋鬼计之称的谋春秋弃敌而投。

短短十年间,就将外地全部赶出国土,云朝,再次强盛了起来。

“你是来找我们掌柜的吧!”写风一边揉面一边开口。

“有两个捉妖师说,只有写妖人能够解决我的问题!”

“上官术和上官雄?”

“嗯!”

写风沉默不言,半天才道:“什么事!”

“救一只妖!”云如澜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部位。

眸子里有青色的光溢出,写风朝云如澜的心脏看去。

在云如澜心脏部位有一天紫色的雾气,里面有一只暗黑色的虚影,它已经堕入了黑暗,为了不伤害云如澜,将自己自我封印,它的状态很差,再过不久就要消散在这个世间了。

“竟然是祸音!”写风有些吃惊的开口。

云如澜眼里顿时涌出了希望:“你认得它,不知……”

“我救不了它,”写风犹豫了一会,开口:“抱歉!”

云如澜目光低沉:“无碍的!”

这么多年了,奇人异士他见过了很多,连阅遍天下经文的谋春秋都是摇头,表示这只祸音无救。

“药石难医求死之人!”这是谋春秋对他说的。

“或许,掌柜的真有办法!”写风开口。

深吸了一口气,云如澜道:“我的哪位好友也是这么说的!”

脑海里浮现出一位手持竹简,气质出尘的男子,写风点了点头,不在说话。

6

他登临了龙椅,不过脚下却是无尽的血与火。

闭目出现的都是一张有一张狰狞的面孔。

一将功成万骨枯,如今他登临九五,面临的又何止是万骨,不过比尸山血海更让他害怕的是面对的是成千上万黎民百姓,这个担子太重了。

“你怕了!?”心里,有一个女声传来。

云如澜点头,在祸音的面前他已经毫无隐私可言。

“我怕了,可我还得走下去!”云如澜敲着冰冷的龙椅开口。

他站了起来,赤着脚走到殿门前,推开殿门,狂风将他染血的龙袍吹得猎猎作响。

月黑风高,皇宫里一片漆黑,他下的令,这几天静止皇宫点亮烛火。

如果这些冤魂觉得心有不甘,大可前来复仇,他云如澜对自己做下的事无愧天地,他倒要看看这些死人有没有胆量敢来寻仇。

除此之外他也在求一个心安,让上天来衡量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错,就让万鬼噬身,永堕无间地狱,如果对,那么自己就顺应天意,终结乱世。

一连七天,皇宫漆黑如墨,新皇就坐在大殿里,吃的是菜包,喝的是冷水。

最终,当他走出大殿的时候,已然褪尽了青涩,眼神锐利而充满威严。

天下烽火以起,须以雷霆手段。

新皇脱下来龙袍,穿上了战甲,离开了龙椅,骑上了战马,他卸下来温和的笑容,带上了冰冷的金色面具。

他卖掉了宫里一切值钱的东西,对贪官污吏抄家夷族,背水一战方有一丝生机。

两个月,攻克云朝咽喉之地坑杀两万战俘,挥兵继续北上,所过之地,敌军无不胆寒发竖。

随着死人越来越多,慢慢地,云如澜清明的双眼开始有些发红,心魔,终究还是生了。

越来越多的声音涌入祸音的耳朵里,贪嗔痴恶恨欲。

这个男人的心脏开始变得冰冷了起来,这就是帝王之心吗?

祸音苦笑,看来得履行承诺了。

那一晚,云甲军大捷,失地收复三分之一,秋风萧瑟。

在云如澜的漠然中,战俘被推入大坑里,火光冲天,黑烟滚滚。

“你变了!”祸音开口。

“是啊!我原以为我不会变!”云如澜一个人躺在军帐里,咧嘴一笑:“能等我一个时辰吗?”

云如澜手轻轻地按住了胸口,心脏有力地跳动着。

“你想要干嘛?”祸音不解。

“我可以死,可这云朝还不能死,毕竟我的身后,是千万无辜的人!”

“你知道的,这是我们的约定,我不得不这么做!”

“傻瓜,我不会怪你,我也意识到自己越发残暴了,对生命的漠视,确实不在适合执掌江山了!”

云如澜起身,点亮了帐篷里的火烛,声音平淡无奇,他取过一只毛笔,一张纸张。

“我死了,还需要有人继续北上,”云如澜摸着金色面具。

以前有老师说:这下棋啊!得一步三虑,先思败,在思平,最后才能思胜!

云如澜做到了,军中需要一个君主,只不过这个君主隐藏在金色面具下,即便换一个人也无所谓。

“祸音,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先不要窥视我的心,我想写点东西!”

“好!”

【呼!想给你写点什么,但总觉得怪怪的,其实我还挺怀念看不见的那段时间的,能够切身感受到你的温度,让我感觉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我不害怕黑暗,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是来自于黑暗,现在不过是回到黑暗罢了!一切都恢复到初始的模样,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去做!】

【我走了,你不用伤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会有人代替我终结掉这个乱世,很快,你就可以回到鸟语花香的山林了,没有战火,硝烟,鲜血!】

【这便是我最后所能做的了,哦,对了,你别忘了我,如果你在几十年后看见一个小瞎子不害怕妖,那便是我了!我会来找你!】

【你或许会奇怪,为什么不是内心不会说话的小瞎子,嘿嘿,其实我骗了你,我的内心,会说话,只不过被死寂逐渐尘封,直到哪天我遇到了你!】

【一只狐妖,我觉得我们两个都是被世人抛弃的,一个生活在物质的黑暗里,一个生活在精神的黑暗里。】

【和你在一起的时光真的很快乐,音儿,这个昵称我老早就像称呼了,可是一直不敢,记住,你要等一个叫云如澜的人,他回来找你。】

【许你红烛十里,凤冠霞帔!】

【——云如澜】

笔停,云如澜将其放在桌子上,独自走到床边躺了下去。

他眼里没有对死亡的害怕,只有温柔的笑意,真像看看这只傲娇小狐狸,看见自己对它表白时候的表情。

闭上眼。

这一夜他睡得很香甜,似乎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好了,一切烦恼都离他远去。

第二天,他诧异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呆立了半天。

他不止一次地呼唤祸音的名字,可惜毫无反应。

双眼恢复了清明,原本杀意缠身的心魔已经退却。

桌上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字。

【你也要记得我,然后找人杀了我!】

热泪涌了出来,云如澜撕心裂肺地呼唤着它的名字。

它吞噬了自己一切邪妄,堕落成魔!

7

眼角有一滴泪水滑落,云如澜隐晦地擦拭。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小店里灯火通明。

返回来的妖妖顿时黑脸。

这得废掉多少烛火啊!这两个败家的家伙!

妖妖换上了一些鹅黄色的薄衫轻衣,肌肤赛雪,还花了一点钱让胭脂店的老板娘为自己点了脂红,清纯中多了几分妩媚。

推开门,桌子上摆了很多热气腾腾的菜。

云如澜端坐首位,旁边坐着面色惶恐的老者,另一边写风端着最后一道菜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抱饭桶的写画。

算了,外人面前给他们两个一点面子,妖妖平心静气,脸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吃着呢!”她甩着两只无处安放的小手。

傍晚她说过要用晚饭钱买衣服,现在即便饥肠辘辘她也不能堕了掌柜的威严。

云如澜微微一笑:“掌柜的还没吃饭吧?一起吃点吧!菜太多了!”

妖妖双眼一亮,这个男子真有眼力见,我喜欢!

“哈哈哈,哪多不好意思”

嘴上说着客气话,行动上却丝毫不客气,妖妖直接走了过去,桌子中间是一只金黄流油的肥鸡!

妖妖看向写风。

“看什么,不是我做的!”写风摇头。

写画沉默了一下道:“是老爷爷去外面买的!”

云如澜微笑:“听闻掌柜的喜欢吃鸡,京城里有一家柏景楼,五味鸡乃是天下一绝,若掌柜喜欢我可以带你去京城尝尝!”

妖妖吞了吞口水,喜笑颜开:“那多不好意思啊!什么时候走!?”

写风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有一天妖妖突然不见了,他有理由相信她被人贩子用鸡腿骗走了。

“等我将我要做的事解决就行!”云如澜微笑,从盘子里拿起一个素菜包子。

妖妖也毫不客气,直接扯下两个鸡腿。

久违的肉香啊!

虽然比不上写风做的菜,可是好有满足感!

“什么事啊!?”妖妖咀嚼着鸡肉,含糊不清地道:“说出来,我给你解决,我很厉害的!”

写风默默地坐下,给写画递去一双筷子。

关于妖妖的性格写风已经差不多了解了,这个注意就是他出的,虽然有点坑妖妖的感觉,不过帮一个安万民,平动乱的好皇帝却也值了。

云如澜笑了,用手指了指心脏部位。

“看病?”妖妖有些迟疑,云婆婆医术确实高超,可是自己没有去学啊!

不过话已经放出来了,现在她也有些骑虎难下。

算了,死马当成活马医。

丝丝缕缕的灵气汇集,妖妖黑色眸子变成了白色,里面有妖异的光芒。

“咦!?”

一团紫色的气包裹着一只黑色的狐狸,暴戾,煞气,杀意各种负面情绪交杂。

六欲缠身,这只狐狸早就应该死了,不过紫气护住了它的心魂。

“祸音?”

妖妖张着口,略一迟疑:“你要我帮忙杀了它?”

云如澜摇头:“我想请你帮我救她!”

妖妖小脸一下子黑了:“你在开玩笑吧!六欲缠身,即便保住它的性命都是极难的,还有,它依附在你的心脏上,如果紫气被六欲侵蚀,他也必死无疑。”

云如澜很淡定:“我不求生,我只想保住她的性命!”

“这都算什么事啊!怎么遇到的人都这么奇怪!”妖妖丢下鸡腿,气鼓鼓地走了出去。

写风十分淡定:“刚刚打包票的是谁来着!?”

妖妖身形一僵。

写画沉默片刻:“是掌柜的!”

机械式的转身,妖妖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抱起金黄流油的鸡就大口大口地撕咬着,似乎与这只鸡有不共戴天之仇。

看见妖妖这副模样,云如澜眼里闪过了希冀的光。

“你若能帮我,条件你尽管开!”

妖妖翻着白眼:“我要这天下你能给我吗?”

“能!”

云如澜斩钉截铁。

旁边老者被吓得立马匍匐在地:“吾皇三思!”

妖妖愣住了,这个男子,是当朝皇帝!?

云如澜没有理会老者,只是盯着妖妖:“我已经实现了抱负,没有辜负任何人,如今,我也想为自己任性一把,只要你能就它,这个天下给你又何妨!?”

妖妖本来就是气话,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能做到,今天真的是诸事不顺。

“……”妖妖狠狠地咬着鸡肉:“我要你的天下干嘛!哼!”

“这只狐妖已经陷入了沉睡,魂体被六欲污浊,要想救它只有一个办法!”

云如澜身体微颤,十余年了,第一次有人告诉他祸音还有办法救。

“什么办法!”云如澜语气里带着丝丝哀求。

“祸从谁起,便由谁担!他的一切恶欲皆来于你,只要物归原主就行,不过,”妖妖略一迟疑:“它已经和你共生,祸音天生能听祸乱之音,在六欲归你之后,马上就得将你心脏掏出。”

“也就是,你会死!”

其实这个办法不仅妖妖知道,写风也知道,神算鬼谋的谋春秋也知道,不过他们都选择了沉默罢了。

“那就把她的命还给她吧!”云如澜语气笃定,没有丝毫迟疑。

“皇上……”老者嘶吼了出来。

“云奴,我知道你为我好,不过我的命在收复启运城的时候就该死了,如今,只是让该发生的事发生而已!”云如澜放下手里的包子,看向写风:“包子很好吃,只是就是太好吃了,反而没了当初的感觉!”

慢慢起身,云如澜朝妖妖深深一拜:“请你出手为音儿解脱,也为我解脱!”

“最讨厌你们这些以命换命的人了!自以为很伟大吗?”妖妖放下鸡。

转身向亭子里走去,回头道:“谁说把心脏掏出了会死?”

“傻瓜皇帝,我可以用梨树为你做一颗树心,你不会死,只是从此会失去人世间的一切情感!”

“老奴愿意用我的心给皇上!”老者当即开口。

“这是报命的唯一方法,只有一颗没有感情的心,才能无视六欲,才能摆脱贪嗔痴爱恨欲。”

写风平静地讲了出来。

以物为心,这种手段他不会,不过想来也是可行之道。

帝王,注定孤独吗?

云如澜站了起来,道:“无妨,我想对她说的话,在十几年前就说了!”

只要她还活着,来世再见就行。

“这也是一种残忍!”妖妖嘟囔。

走到梨树下,拍了拍梨树,不忍心道:“树啊树啊!又得麻烦你了我,忍着点,不疼。”

月光下,梨树随风而动,最终静止下来。

手如白玉莹光,妖妖缓缓探入树心,再次取出时,一颗绿光莹莹的仿真心脏缓缓跳动,而梨树周身生机少了一大截,看起来有些死气沉沉。

“过来!”

月色下,妖妖一只手缓缓探入云如澜的心脏,白色的光华瞬间刺破紫气。

黑色的气息如洪水猛兽般肆意横行。

杀意滔天,云如澜双眼泛红,各种声音一涌而上,悔意,恨意,贪意,嗔意,怒意,各种情绪差点让云如澜瞬间崩溃。

这就是她这些年需要承担的吗?

云如澜低吼着抬头看着天。

仅仅一瞬自己都差点崩溃,而她十几年一直被这些声音围绕。

血红的心脏被取出,一只雪白的狐狸虚影在其间沉浮。

另一只手一招,绿色的树心缓缓没入云如澜体内。

六欲尽散,前尘如梦。

帝王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在没有一丝往日的温柔,只剩下噬人心魂的冷寒。

心脏破碎,写风眼疾手快接住了落下来的狐狸。

帝王平淡地看了一眼,再无波澜,朝妖妖作了一揖:“如果有需求,可持紫龙玉佩来京城,朕可以为你做三件事。”

帝王又看了看梨树:“以吾之名,赐你姓名,云无忆。”

梨树周身萦绕一层淡淡的龙气,假以时日,这颗梨树可以成长为一尊受天地认可的大妖。

话落,帝王转身离开了妖妖酒馆。

老者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将其放在桌上,里面有许多金豆子。

前尘如梦,而今断却,如春了无痕。

8

祸音:“他呢?”

写风:“走了!”

祸音:“哦!……他还会回来吗!?”

写风:“会的,只不过或许要很久!”

祸音:“没关系,我能等!”

写风:“掌柜的……”

妖妖:“你真当我这里是善堂?”

写风:“不要工钱!”

妖妖:“不要!”

写风:“哪算了,写画,收拾东西,我们走!”

妖妖:“死和尚,就会威胁老娘,留下,都给老娘留下,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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