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
莫夏的心里乱乱的，脑海里一会儿闪过第一次见到夏元洲时女人高冷的嫌弃脸，一会儿又是对方冷漠地让她和苏沐秋分手，还有这些年为数不多的每一次见面……好像她妈每一次都很看不上她的样子。
不过莫夏也并不是很在意，毕竟这身体原来和母亲的关系就冷到冰点，夏元洲又美又强又有钱，看不上她这种退学死宅网瘾少女也是正常。莫夏对夏元洲也只是保持着身为女儿的基本礼貌，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可母女关系还比不上和周泽楷一家亲密。
可是当听到夏元洲病得严重甚至暂时没法转院的时候，心里的那股恐慌却是真实的。
“别怕。”旁边的周泽楷说道，声音里带着让人安定的气息，“会没事的。”
“我不怕。”莫夏嘴硬道，“我妈都不打算告诉我的。我们的关系你也知道，这就是离得近礼节性去探视一下……”
周泽楷突然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莫夏僵硬地放在大腿上的手。
她的手和身高一个尺寸，五指展开也不过到他第二个指节。周泽楷曾经很多次幻想过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的情景，可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激动。
莫夏的手冰凉冰凉，手心里汗水湿成一片，连她自己都没法察觉地微微颤抖着。周泽楷轻轻握着她的手，脑补过的紧张羞涩被沉甸甸的凝重替代，脑海里很多话闪过又被一句句PASS，到最后，周泽楷也只是更紧地握住了那只手。
周泽楷在车上已经预约好了车，到站两人就直奔医院。莫夏已经提前跟孙哲平问到了病房号，结果等到了外面却被两个黑西装酷似彭格列的壮汉拦住了路。
“我，我是来探病的……”莫夏从周泽楷保护性拦在前面的胳膊下面探出头说道。
彭格列一号摇了摇头：“夏女士现在不方便见客，如果有急事的话，女士您可以找夏女士的秘书预约。”
“啊？”莫夏愣了一下，一时没转过弯，顺着话就问下去，“那秘书的电话是？”
彭格列一号皱了皱眉，刚想把这个看起来像是来看热闹的姑娘赶出去，旁边的二号就突然开口：“这位女士，请问您是叫莫夏吗？”
“对对对。”莫夏连忙点头，“我是夏女士的女儿。我真的是来探病的。”
二号点了点头，让开了一步：“您可以一个人进去，夏女士现在还非常虚弱，请不要待太久。”
跟周泽楷说好让他去外面的快餐店等，莫夏就推门进了病房，门还没关上的时候，她听到外面的两个彭格列小声说话。
“你怎么知道她是夏女士女儿？”
“夏女士经常看那个采访视频啊，你平时多注意一下……”
两个人的声音消失在门背后，一起被关在安静中的还有莫夏骤然升起的酸楚。
夏元洲的病房很大，是非常符合她的身家的面积和装修。莫夏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了进去。
离得近了，能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她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整个人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消瘦了不少，细瘦的手背上扎着针，输液的软管是遮光的暗黄，看不清里面的液体到了哪里。
莫夏站在床边，很小声地叫道：“妈？”
她声音极轻，本来也只是试探一下。可没想到，夏元洲却是立刻睁开了眼睛，和瘦弱身体完全不相称的凌厉目光看过来，像是瞬间又变成了那个在商场叱咤风云的女强人。
叫完人就忍不住开始打哈欠的莫夏：“……”
十五秒后，她淡定地闭上了大张的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妈，我来看你了。”
夏元洲的目光落在莫夏忘了换掉的队服上，良久才淡淡开口：“辛苦。”
“我辛苦啥啊，妈你才是，”莫夏嘿嘿地笑，“不要只顾着工作，钱够花就行，要注意身体啊！”
“没事。”夏元洲的声音仍然冷冷淡淡的，好像刚从ICU抢救回来的人不是她一样，“谁告诉你我在这的？”
“孙哲平。”莫夏卖队友卖得毫不犹豫，“不过，妈你为什么不让他告诉我？这么大的事情，要是我不知道，你就……”
夏元洲轻笑了一下：“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能给我治病还是护理？”
不等莫夏挺着胸说“我都行”，夏元洲就又说道：“不管你做什么都没我花钱请的医生和护工好，所以你来了又有什么用？”
莫夏：“……”
“我还是有用的。”莫夏严肃地说，“比如……嗯……我可以给你讲冷笑话？”
夏元洲看了她几秒，然后转过头，短促地笑了一声。
莫夏：“……”
她还什么都没讲呢！！！
夏元洲毕竟是冰山美人，只是笑了一下就收住，重新恢复了那张冷淡的脸。莫夏看着她露在外面的瘦骨伶仃的手腕，忍不住问道：“很严重吗？孙哲平没说太详细……怎么会突然这样呢？”
“老毛病，熬夜多了。”夏元洲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就岔开了话题，“你和谁一起来的？”
“……我就不能是自己来的啊？”
“呵，慌得口袋还翻在外面，你自己来买得对票吗？”
“……”莫夏把翻在外面的裤口袋塞回去，蔫搭搭地老实回答，“和小周……就我们轮回的一个队友一起来的。”
夏元洲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说道：“你们轮回的那个副队长？长得挺好的孩子，怎么，终于放弃你那个小男友打算转移目标了？”
“妈你说什么呢！”莫夏一头黑线，“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啊。”夏元洲忽然轻笑了一声，“我和你另外一半性染色体的提供者也是朋友呢。”
初中肄业的莫夏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妈在说什么，瞬间整张脸都漂移了一下。那个……那个代词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应该是……她那从开篇到现在都没出现过一点点的爸？卧槽她居然是有爸爸的？！
夏元洲没在意她的一脸震惊，她像是陷入了追忆中一样，声音变得轻快：“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遇见了那个男人。他长得好看，也很会说话，我们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到了我要回国的时候，和他和平分手，又回到了朋友的位置上。回国后我忙着工作，等到发现有了你的时候，已经不适合打掉了。”
莫夏：“……”
“你出生的那段日子，简直一团糟。公司的事情本来就脱不开身，小婴儿又只会添乱。差一点我就被人挤出去。现在想想，真的有点后悔当时在你身上花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啊。”
莫夏：“…………”
她要走了！真的！！这什么妈啊！！！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我爸……你的那个朋友？”莫夏黑着脸问，也顾不上身为女儿的礼貌了，“要是他能帮帮你带孩子，不就轻松多了？”
夏元洲奇怪地看她一眼：“这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找别人帮忙？莫夏，你是我的女儿，我希望你要学会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莫夏：“………………”
对夏元洲的言行彻底无语，莫夏开始忏悔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位铁娘子会需要来自女儿的关爱。就听到病床上的夏元洲问道：“莫夏，你是不是恨我六年前逼着你和你那个小男朋友分手？”
“不恨。”莫夏摇头，这次说得非常诚恳，“我觉得是你会做的事情。”冷酷无情利益至上。
夏元洲平躺在床上，轻轻闭了闭眼睛：“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在你小的时候对你的关爱不够，等你长大了以后，性格已经不是大众认可的‘优秀’了。说实话，早恋抽烟喝酒打架都不算什么，只是万一我没法再给你提供优渥的条件，很可能你就没法再这么恣意下去了。我自认为没法靠对你的爱把你变成优秀的人，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尽量给你找一条更舒服的路。孙家就很好，家底不菲，家风很正，孙家的孩子也是个不错的。那时候我觉得你对那个小男友是一时冲动，就像年轻时候的我一样。所以，我才把你们分开，希望你能认真思考一下这段关系。”
莫夏沉默着，很久才问了一句：“认真思考，就有用吗？如果当时你没有那么做，现在我们说不定就……”
“认真思考，就有用。”夏元洲很严肃地说道，“感情和事业，是最不能一帆风顺下去的。人的一生很长，在未来，你会遇到很多绝望的情况。如果从开始就一帆风顺，那么在绝望的时候，你就不知道自己的感情经得起多大风浪。你认识他的时候，才刚刚十四岁。而只有你认真思考过，冷静过，并且确定要继续走下去，在翻船的时候，你才不会被悔恨打倒。比如现在，你还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莫夏慢慢地回答，“应该是还喜欢的……只是，我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夏元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很浅的笑。
“我很庆幸，尽管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可你依然成长成了一个优秀的人。”她说道，“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吧。只要你成为自己心目中的人，你等待的就会来临。”
她像是说得有些累了，重新闭上了眼睛。
一瓶液体滴完，莫夏帮夏元洲叫了护士。这时，门外的彭格列轻轻敲了敲门，低声告诉她探视时间已经结束。莫夏应了一声，站起来朝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终于是忍不住回过头又问了一句：“我能不能问一下，你的那个朋友……我爸是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离得太远，直到莫夏走出门，里面都没有回答。
门口的两个彭格列仍然垂着头站着，看着莫夏离开也只是点了点头，看得出来对里面的人是绝对的忠诚和尊敬。
可能有的人，天生是不适合当母亲的。
她太冷静，太理智，不懂什么是温情，不懂怎么给予别人自己的爱。但你也很难指责她，因为不管对下属还是公司还是女儿，她都无可挑剔地尽到了自己的义务。
周泽楷并没有像他们说好的一样在快餐店等她，莫夏刚刚走出特护病房区，就看到在一排椅子上等着的周泽楷。看到她过来，周泽楷连忙站了起来。
莫夏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两人并排朝外走去。
“小周啊，要是徐阿姨不爱你了……呃，也不是不爱，就是不会给你□□心便当，不会整理你的所有采访资料做剪贴本，不会叫你小周宝贝，你会不会难过啊？”莫夏随口问道。
周泽楷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不会，有你呢。”
莫夏：“……”
还来不及吐槽“我又不会给你做剪贴本”，周泽楷就认真地看着她，接着说道：“你也有我，所以，不要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