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素瞪了她一眼,突然想起霍青桐语气中似乎早就认识苗人凤,好奇道:“姐姐早就认识苗大侠?”
霍青桐笑道:“是啊,说起来还是因为妹子的师傅呢。六年多前,我关师傅病得厉害,听说毒手药王医术最好,我便陪了二位师傅到洞庭求医,谁知老爷子早就带了妹子搬家。我们无奈在山下的白马寺客栈暂住一晚,谁曾想苗大侠带了女儿也住在客栈中,生了病半夜啼哭不止。我见她实在可怜,便接了过来哄她睡觉,由此便认识了。”
程灵素挑眉道:“哦……原来姐姐和苗大侠还有这样的过去,如今隔了千山万水又救了他,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霍青桐飞红了脸不语,苗人凤镇定功夫了得,仍是一张面无表情的木头脸,只是程灵素瞅到他手指动来动去,显是心中动摇,便偷偷地笑了。
程灵素将捉了山庄中人之事说了,胡斐犹豫道:“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们,此间主人是我表舅,他竟和田归农勾结要杀我们,实在可恨,可那石壁上我娘留言……。”
程灵素叹道:“趋利是人之本性,他不知道你的身份,这样做倒也情有可原。他能与苗大侠相交多年,想来也有可取之处,看在你们两个的面子上,便放他出来罢。”
众人都已经无事,便把柴房中人放出来,其中一个正是胡斐的表舅杜希孟,他听说胡斐的身份嘴唇哆嗦了半天,拿出了一个包裹,正是胡斐父母的遗物。胡斐一言不发地接过来,小心抱在怀中。
程灵素等又住了几日,苗人凤和胡斐的伤都大好了,方起程离去。杜希孟没有出来相送,但胡斐远远地看见窗前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随着竹篮的下落越来越小,渐渐看不见了。
回去的时候不必像来时那样着急,商宝震握着程灵素的手道:“你不是想去京城看看么?我们就往京城慢慢游玩回去罢。”
苗人凤挂念女儿,急着赶回去,霍青桐朝程灵素眨眨眼睛,笑道:“我与小胡斐也同苗大侠一起罢,省得扰了你们。”
程灵素大大方方地笑道:“好啊,那咱们在商家堡见。”
程灵素跟商宝震果然一路游玩赏景至京城,刚在客栈安顿好,就有人前来拜问,言道:“姑娘应当去见我家主人了罢。”
程灵素颔首道:“我就是为此而来。”她拉了商宝震到福康安府上递了帖子求见。福康安把她请到书房,屏退了下人,含笑道:“程姑娘果然是有信之人。”
程灵素微笑道:“我若是无信之人,只怕这会商家堡已被踏平了。”她伸手为福康安把脉,问了些日常琐事,才开了个方子,道:“只要戒酒戒色,从此不动气动怒,安心静养,必能长寿。若不能如此,扁鹊再世也无用了。”
福康安起身在书房中踱步良久,才皱眉道:“若不能照你说的法子,便像太医说的,只有五年了?”
程灵素见他目中杀机隐现,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杯中的上等碧螺春,方道:“我若与别的医生一样,岂不枉称了毒手药王。我至少能让福公子多活十年,十年之后,或者又有别的法子可以延寿呢?”她口中说可以延寿,但心知福康安活过十年已是极限,不过留点希望给他,让他不至枉动杀机。后来福康安果然英年早逝,四十四岁而终,这就是后话了。
福康安褪去杀意,负手自傲微笑道:“我福康安这一生征战四方,位至公卿,享尽人间富贵,能多活一天都是好的。但若要我活的像个和尚,长命百岁不要也罢。”他命人准备酒宴,亲自款待程灵素与商宝震,他们走时又命管家送上厚礼,亲厚之极,让府中众人都暗中询问二人是何方贵客。
二人告辞出门,程灵素问道:“阿宝,你当真不知我与福康安联手算计红花会?”
商宝震微笑道:“不但我知道,只怕红花会有几人也是知道的。只是知情的几人之中,陈家洛已无争斗之心,徐天宏和余鱼同有了妻儿,又失了武功,不如装糊涂罢。我么,只要你想做的,我都觉得是好的。”
程灵素笑眯眯地挽住他的胳膊,道:“此生如此,夫复何求。”想了一下又道:“今晚应当还有一个客人来拜访我们。”
当晚程灵素拉了商宝震斟了茶在房中静候,果然见马春花从窗户跃入,她容颜憔悴,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裳,跪下泪流满面哀声道:“灵素妹子,我们相交一场,我知道他重视你,你帮帮我罢。”原来她到了福康安府中,发现他竟然妻妾成群,她没有背景支持,处处受欺负,怀孕的孩子也被陷害流产,日子苦不堪言。
程灵素摇头道:“马姑娘,你记得我当年所说的鲛人小公主的故事么?你明知结局,还执迷不悟,怨得了谁呢?我只是一个江湖中人,无权无势,能为你做什么?难不成帮你下毒把欺负你的人都害了?何况你忘了么?当日你在回疆还曾想引我出来害我性命,我们并无交情,你请回罢。”
马春花咬牙切齿,神情怨毒地看了她一眼,蹒跚着转身要走。
程灵素想起老迈的马行空,还是出声叫道:“马姑娘,听我一言罢,你并非无处可去,你爹爹时刻都在挂念着你的。”原来马春花走后,马行空心灰意冷,又见徐铮不是走江湖的材料,索性在乡下买了几十亩地,做了个地主,还为徐铮娶了个乡下姑娘,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他与商家堡时有来往,徐铮一家虽侍奉他极孝顺周到,他嘴上不说,心中却常常挂念着马春花,在商家堡见到马春花喜欢的花儿,甚至怆然涕下。天下父母心,不外如此。
马春花想起父亲,面上浮起一层温柔之色,呆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地去了。
程灵素叹息一声,与商宝震启程回商家堡。他们依旧共乘着一匹马,商宝震搂着她笑道:“这回咱们总该成亲了罢。”
回到商家堡,石无嗔和霍青桐已在替他们张罗成亲所需的物事了。赵半山也从回疆到来,原来陈家洛已经不辞而别,红花会另外几位当家也便各奔前程了,赵半山无牵无挂,便到商家堡来寻他们。
商家堡人人喜气洋洋地筹备婚礼,程灵素和商宝震反而最闲。这一日,他们手牵手地在门外散步,家丁来报白易十金的奶奶来找他。两人赶到厅中,见石无嗔与一个白发老妇人相对而坐,垂首无言良久,终于道:“阿红,我对不住你。”
那老妇人凄然摇头道:“有你这句话,我这一生也就罢了。”她大笑三声,起身携了易十金的手飘然而去,再不回头。
程灵素缠着老头不放,老头满脸惭愧,却语焉不详。程灵素将他的话拼拼凑凑,猜了个大概。原来老头当年也是蛊族中人,不甘终老山中,便出门闯荡江湖,获得了毒手药王之名,还娶了妻生了子。不料得罪人太多,几十个仇家约好了上门,将他全家杀得干干净净。老头拼死逃回族中,为了取得至毒,假意与上任族长之女相好,骗得应息香,偷了□□,辗转多年找到仇人报了仇。但他全家尽亡,几个徒弟不肖,也无颜回去族中,便独自在洞庭湖隐居,直至收了程灵素为徒。后来程灵素把易十金带回商家堡,石无嗔与他密谈,听说他奶奶未婚有孕生下了他爹,便知他是他的亲孙子。只是听他说到上任族长气死,他奶奶孤苦无依,辛苦抚养儿子长大,后来儿子娶妻给她生了孙子,却又双双被山林中的毒蛇咬死,越发惭愧。
听到这里,程灵素终于明白易十金这段时间为何行为古怪。易老夫人这一生悲苦,全由石无嗔而起。他感激石无嗔对他的维护疼爱,但更不能舍弃辛苦抚养他长大,又不能原谅石无嗔的奶奶。程灵素狡黠一笑,打算婚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苗疆探望易老夫人和易十金,顺便带上师傅。
满堂的彩球红缎之间,程灵素掀起红艳艳的盖头一角,含笑转头四处张望。
远处,霍青桐与苗人凤站在一起,苗若兰与她十分投缘,一刻不离地依在她身边。他们三个人之间会不会有另一个故事,谁知道呢?
胡斐站在角落里,目光中有伤感也有祝福。她想起前几日胡斐把她叫到一边,半天不说话。她心中疑惑,正要发问。胡斐突然笑了:“程家妹子,说了你也不信,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好象认识了很久似的,分外亲切。”
程灵素微笑,她当然信。那天在昏迷之时,她看到一个瘦弱的女子停留在一个男子身边,哀伤哭泣。那男子却看不到她,跪在佛前黯然道:“我这一生,欠得最多的是一个女子。若有来生,我愿舍弃一切,只愿那女子平安喜乐,不再为我而死。”然后那女子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她在另一个世界变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小女孩,又慢慢长大,有一天,她在出游的途中掉到了水中,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于是一切重新开始。
她最终还是把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商宝震,并停留在那里。这一生有他,应当会是真正的幸福吧。
媒人喜气洋洋地高声叫道:“拜天地了。”她甜蜜地微笑着,伴随着身边的良人慢慢地走了过去,走向未来的幸福生活。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