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陈康镇的记忆

2020-05-10 16:03:04 作者:手机用户89369_7883085

关于陈槺镇的记忆

圣书下卷肮脏而欢乐,当然也是我受伤的翅膀。

——海子

对于陈槺镇上的人来说,这个世界是日夜颠倒的,这里的人一半活在白天,一半活在黑夜。两拨人每天都擦肩而过,尽管他们全都知道一天由白天和黑夜组成,但他们依旧日子过得日夜颠倒,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只有日日夜夜不停的轰鸣声,这种轰鸣声从未打破过什么界限,它的存在对陈槺镇上的人来说是生活的一部分。

回首中的往事,太多的细节,声音,颜色甚至是情感都被时间一一剥夺,所剩无几。唯独那日夜不眠的轰鸣声,像睡意朦胧时滴滴答答转动的时针一样,发出沉闷,亢长的叹息声一样,永无止境。

暑假刚来南方不久,我便开始想念北方宁静的小镇生活,在陈槺镇的一个月我很容易被某种差距带偏,甚至有种失落感、无力感、逃脱感、虚假感。北方的小镇没有如此嘈杂的轰鸣声,人们对于白天和黑夜有着清醒的认知。在陈槺镇的一个月对轰鸣声短暂的忘却,也是源于工作太过辛苦。这间鞋厂二十四小时似乎从未停歇工作,每天都有两批人换班工作整整十二小时。我第一天上班是我哥陈立志,亲自带过来的。

我感觉我哥和十年前的陈立志不一样了,早些年他没有今天这样瘦,也没有像今天这样黝黑,我哥那时候走在我们小镇上总是路抬头挺胸,似乎不可一世。如今脊背稍有弯曲,那双大眼睛却有几分厌世的孤傲,和我一言不发的时候,让我一度觉得我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关系罢了。或许他这种表现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想让厂里人知道我和他有特殊关系,毕竟我哥只是厂管,不是老板,低调,或许对我们工作都有利。

陈槺镇和包括整个东部地区,被成千上万个这样的小工厂占据。这里的工人大都是来自天南地北的农民工,很少像我这样的年轻人。我哥带我进厂的时候,厂里的大叔大婶把我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我哥安排我统计鞋码,保存好数据就行。我哥刚走那些阿姨们便开始寻根问底,打听我从何处来,为何而来,出于礼貌我只好一一作答。

我以为这种鞋厂只有中年油腻的大叔大婶才会来工作,不料,斜对面压鞋底的高个子男生蛮年轻的。干爽素净的白体恤,搭一条黑色运动裤,整个人看起来修长干净,只可惜留着和成千上万的小镇青年一样的长头发,背稍有些驼,让气质略显单薄。我盯着他看了好久,他似乎觉察到了,他抬起头看我,眼神有些游离,我清楚的记得他皱了一下眉头,走到桌子前放下鞋底,转身又走了。他的脸似乎有些发白,心里暗想这里还有年轻又好看的小白脸,或许是出于年轻人的想法,毕竟年轻时,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尽管一天十二小时在封闭的鞋厂工作,但是这些中年阿姨们从未放弃过对美的追求,我生平最受不了化浓妆的大婶,因为她们的化妆技术过于粗制滥造。眼皮底下这位赵阿姨便是典型案例。眼角的皱纹里隐藏着一些粉底,鼻头毛孔粗大有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嘴唇因整天吹风干燥的起皮,但这似乎不影响她涂口红,像是皱巴巴的油皮纸泼了一些油漆,让人望而生畏,估计喝一口水下去,便会冲的满嘴都是油漆味。正当我盯着她上下摆动的粗眉时,她却笑眯眯的问我:“小妹,今年多大了。”声音略显欢快。

我有些意外,然后盯着她眼角脂粉盖不住的皱纹说:“马上……马上二十岁了。”我眼睛稍微一抬便看见两条眉毛像两条蠕动的毛毛虫一样。

“这么小,为什么来这里上班,又累又脏的”她的语气里似乎有那么一丝同情但又似乎像是不屑,说着便将鞋垫扔进鞋框,动作显得轻松又娴熟。

“暑假也没事干,挣点学费,积累社会经验”皮笑肉不笑的回答。

我查看鞋码时无意抬头却看见那个小白脸男生坐在哪里盯着检评阿姨修长白皙的大腿上下打量。那阿姨似乎知道,便转身故意挑逗他,便对小白脸说:“高个子拿鞋底。”这个阿姨到后来我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因为总是隔几天便请假,谁也不知道她去那里了。毕竟一个月里我们之间的交流屈指可数,暂且称J吧。J生的眉清目秀,化着清淡的妆容,不到三十岁,好像离婚了,我也是听这些阿姨议论才知道的。J的身材娇好,双腿修长白嫩,最爱穿热裤。

后来我和小白脸袁小帅第一次出去吃饭,我便打趣调侃到:“咱们厂虽没有和你年纪相当的妙龄女子,但是厂里的阿姨倒是各有姿色,姐弟恋才最适合你们这些小男生。”我刚说罢。袁小帅便摆出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翻翻白眼:“老女人才可怕,更何况我才二十一岁不着急。”

我听此话便哈哈哈大笑:“你牛,别忘了,你还是个热血青年,什么坏事做不出来。”

袁小帅却鸡贼的挑挑眉头,眨了眨那双小眼睛,坏坏的讲到:“我这么老实怎么可能干坏事。”

我却相视一笑:“切……别嘚瑟,走着瞧。”

陈槺镇的黑夜依旧热闹非凡,夏日的燥热加之这条街上日夜不眠不休隐约传来的轰鸣声,仿佛置身于海水中,想要冲破水面呼吸一口真正属于大陆的空气。又或许日子过得太过于辛苦和缓慢才会有如此困倦之意。

我和袁小帅走在陈槺镇的街上,路灯将我俩的身影拉到路旁工厂房的墙上,墙上的影子,一前一后让人觉得恍如隔世。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陈槺镇待一个月便离开。没想到我和袁小帅就此成为饭友,陈槺镇唯一的朋友。袁小帅没有高中毕业就出来混,之前在他们家的小镇当修车的学徒,他说他的师傅什么也不教他,天天叫他洗车收拾杂物,还没有工资。他觉得师傅是害怕教会了他饿死自己,小镇的车也不多,修车铺也多。索性袁小帅也放弃了,直接南下,来到鞋厂,一个月四五千的工资,并且包吃包住。他说有钱挺好的。我反驳道很多时候有钱的日子是不足够,毕竟我们还这么年轻。

这里的工人过着日日夜夜单调重复的生活,并没有阻止这些阿姨整天在轰鸣声中议论各类家长里短,从生活到工作她们有一套自己的哲学思维,并且在大多数情况下,她们的想法出奇的一致。我发现她们喜欢打听我哥的家事,议论我哥的工作安排,毕竟我哥替老板管理整个车间的生产和人员安排,难免会有不妥之处,被议论也很正常,但她们喜欢议论我哥的家事,似乎从我哥的家事中能寻找到击败我哥的漏洞。她们其实相当瞧不起我哥,“小陈,当年也是一步一步爬上厂管的位置的,也不容易,但是这几年小陈越来越像老板的下属了,比老板还剥削,平时对咱们的要求爱搭不理。”J一边说一边仍鞋底一边不怀好意的说着。J感觉没有人回应她,一不小心抬头却看见我在她的后面突然觉得尴尬,便对着我说;“小妹,来了一段时间了,我看你哥哥对你很好,天天给你跟你嫂子做饭,你哥工作不仅厉害,对家人也好。”看着J一个劲的恭维我哥虚伪的样子,我也只好说:“我哥,不容易,一个人十几岁就离开我们村,来到这里一个人打拼自己的事业,的确不容易。”

爱化妆的赵阿姨和J阿姨两人的关系很是要好,两人一起买菜做饭,一起议论家长里短。赵阿姨是一个心直口快,直来直去的人,有什么说什么。反而J我总觉得她外壳之下另有面孔。J在厂里人缘很好,虽然离异了,有大把的年轻小伙和J打情骂俏。J对此颇为得意,总觉得自己是厂里最俏丽最动人的厂花。

“等干完这一个月,我就不干了,休息,天天上十二个小时的班,身体累垮了,而且天天要看小陈的脸色。”J边看鞋样,边矫情地讲。

赵阿姨听了此话立马停下来手中的活认真的问到:“真的不干了,你都在厂里干了快三年了,老员工了,福利还不错,怎么说不干了就不干了。”

“这里太辛苦了,一天十二个小时,每天干不好还要加班,加班又不加钱,不干了,不划算,再者身体也吃不消。”

“也对,反正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找个体面的工作也好,唉,对了”赵阿姨拉长了声音低头悄咪咪地问到:“你是不是找对象了。”

J听了赵阿姨的话,突然花容失色连忙解释到:“哪里的事,你别瞎猜,我只是觉得整天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不值得。你呀,也找个体面工作,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上班,别为了钱累坏身子。”

赵阿姨却说:“任何人都想活的体面,干不累的工作,获得大多数人的尊重。可世道再好,人心贪婪,在金钱面前任何职业都谈不上体面尊严,更何况世界上总有一大半人看不起另一大半人。更何况你我农村出身,啥都不会干,出去了还是要找体力活,我看我还是在流水线上安安稳稳的工作,哎……别的钱咱也挣不了”

旁边的阿姨们听了赵阿姨此番言论都觉得很在理,纷纷点头叫好,J说:“我觉得,我应该把青春花在别的事上,这里太浪费时间和体力了。”傍边年纪大一点的阿姨却说:“也对,你才三十岁,而且还年轻,再找个好人家嫁了,不愁吃穿,哎……哪像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孩子马上大学了,要花钱的呀!种地挣不了钱呐!”大家听了这句话又是一些细细碎碎的议论。后来有些甚至说都是这些厂里的老板黑心呐!一天十二小时也就一百块钱,工资也不加。对此,骂声倒是多了些。而坐在一边的袁小帅却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盯着J性感的大腿发呆。只有我沉默不语的看着这些大叔大婶在这间工厂自得其乐的生活。

每天晚上我和袁小帅都去同一家餐馆点同样的菜,聊着各自的前尘往事,我和袁小帅越来越熟,我记忆里的袁小帅似乎都只是个男孩子,陌生的男孩子,尽管我和他每天吃饭聊天,看起来熟,但依旧是隔着肚皮。他平时也寡言少语,又或许这里的工人和他的有代沟。我总觉得他十几岁出来混,没有人疼爱一个人又很孤独,但他从来不表现出来。我老是念叨:“人间不值得啊!我怎么这么悲观厌世。”

他老劝我:“有什么悲观的,顺其自然。”说完低头又继续玩手机。他讲这句话的那一刻,是那样的轻而易举,我仰头对着风扇吹,我突然觉得他是一个完完全全接受命运的人,但骨子里似乎有一种固执和超越年龄的成熟,这种成熟我想源自于他特殊的人生经验。头顶的风扇带来一股强烈的风,风把头发吹的乱飞,我有些猝不及防。

天阴沉沉地,似乎大雨将至,风肆意的刮着,厂子里的工人都陆续去上班了,不一会大雨倾盆,我刚跑进车间,便听见雨滴拍打屋顶的声音,又夹杂着机器的轰鸣声,似乎燥热的夏日并没有因为这场雨而有所改变,反而更加沉闷,更加躁动。仔细想来我来陈槺镇快一个月了,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检查鞋码时,我发现袁小帅今天没来上班,正当我纳闷他昨晚也没有说他今天不来上班。就听见赵阿姨大声嚷嚷,回头看见赵阿姨一脚踩在鞋箱上一手叉腰的和我哥斗嘴,我哥陈立志被气得脸都红了,直接将鞋扔了指着赵阿姨的鼻子骂到:“你他妈的,爱干不干,工资又不是我给你发的,你自己干的事你自己心里有数。”我哥一发脾气所有人都不敢做声,只听见机器的轰鸣声和雨滴敲打屋顶的嘈杂声,让一切似乎变得极为复杂。我见此状,只好低头干活。其他人也窃窃私语,我只听见他们争争吵吵,说什么也听不清楚,只听见机器的轰鸣声,雨滴敲打屋顶的声音和着争吵声,这一切的声音似乎像潮水般朝这间工厂涌来,淹没,覆盖,所有人似乎都浸泡在雨水中,长着嘴极力呼吸,却透不过气来。

后来才得知赵阿姨的工作日志被人偷改了,工资少了五百多块钱。厂里的人都议论是J偷偷去改的,监控器都看见了,虽然看不清正脸,但是她的短裤暴露了。但是J离开鞋厂了,具体去哪里不得而知。厂里的阿姨议论纷纷,说平日里她俩最好,没想到啊。赵阿姨得知后显得比任何人平静,并不像那天和我哥大声争吵那样骂J,只是每天上班下班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件事伴随着夏夜的燥热和大部分的水分子一样一同悄然蒸发了。

袁小帅也辞职了,和J一起消失了,我给他发了很多消息,他都没有回复,无影无踪,毫无征兆的离开。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那天晚上我在餐馆的风扇下吹着风,等了好久袁小帅也没有出现。我试图回忆我们一起吃饭的场景,唯独记得灯光照在他年轻的脖子上,头发有点长背有点驼。具体我们讲了什么我都慢慢淡忘,毕竟夏日的闷热过于浮华,像层层叠叠的白云一样不真实,但机器的轰鸣声依旧嘈杂的很真实。

陈槺镇让我有些许失望,于是就离开了,离开不真实的夏日,离开吵闹的轰鸣声,离开日夜颠倒的陈槺镇让我兴奋,回到北方的小镇我以为我是彻彻底底的逃离了。其实不然,哪里依旧日夜颠倒。哪里的轰鸣声依旧响彻在陈槺镇的天空,一直蔓延到无法触及的空气当中,轰鸣声停歇只能是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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