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9年6月23日，刚过完晌午，忽然刮起一阵狂风，随即连绵的乌云覆盖了整片天空，天边响起几声闷雷，没多久豆大的雨珠倾盆而落。
街上行人们慌乱逃窜找地方避雨，而迎宾北路的工商银行里人们却如一根根木头似的伫立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因为就在离他们不远处，有名男子正手持菜刀疯狂地敲击着办理业务窗口的玻璃，边敲边大吼道“给我钱！”
里面的工作人员显然也被吓坏了，几个人围在一起手忙脚乱地打着电话。
十分钟后我和五名同事赶到现场，将男子包在中间用约束叉把他勾住然后一步步逼到角落里。
突然男子扔下刀捂着脸像个孩子似的大哭起来，眼泪从他手指缝中一点点滑落，身体随着啜泣剧烈起伏着。
眼看没有危险了，我踱着步子慢慢靠近男子，趁其不注意迅速抓住他一只手反拧到背后并带上手铐，押回派出所。
回到所里，我把他拷在询问室的铁板凳上，坐到对面开始审讯。
男子情绪很激动，嗓子都已经喊哑但还是大声哀求我放了他，如果他被抓了，他的孩子必死无疑。
看着他那幅泣不成声的样子，我有些揪心，能让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他是遇到什么事了?
于是我走到男子身旁，轻轻拍着他肩膀告诉他有什么困难，就和我们说，只要是合理的我们一定尽可能去帮你。
不知是不是我这句话敲开了男子心扉，他止住哭泣，开始和我们讲起他的故事。
2
他叫王山是个外卖员。
2010年王山大学毕业，在社会上飘荡一年也没找到份像样的工作，由于他对电脑感兴趣，父母便资助他开了家电脑专卖店。
后来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张琦，两人结婚两年后，张琦生下个大胖小子。
王父王母特别疼爱这个孙子，便包揽了孩子一切。
而王山和妻子也正好乐得清闲，每天王山一下班要不就出去和朋友吃饭喝酒，要不就回家闷头打游戏。
原本日子就这样平淡过着，直到王山儿子四岁那年检查出得了脑瘤，生活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天王山正在店里和客户介绍着自家的电脑，妻子打来一通急电，让王山马上来医院一趟。
王山赶到医院时，看到妻子已经哭得精疲力尽瘫坐在走廊里，顿时王山也吓的有些腿软，百般询问之下，妻子哽咽着说出儿子患病的事，王山当场感觉两耳发鸣，周围的景物都渐渐模糊，良久才缓过神来，赶紧去找大夫。
大夫告诉王山:“孩子太小脑子还太软，不宜做手术，目前情况倒不是很差，最好是先药物治疗，等孩子稍微大点再考虑手术，不过药物治疗费用比较高，一个月大约需要两万左右。”
听完这个数字王山傻了眼，如今他和妻子一块经营电脑店一个月才赚不到一万块，从哪再找剩下的一万?可来不及想那么多，王山最后硬着头皮答应了大夫。
深夜，王山守在儿子床边，绞尽脑汁盘算去哪找剩下的一万药费，可想了很久都毫无头绪。
突然儿子醒了，轻轻摇着王山胳膊说道:“爸爸我想吐。”
王山急忙抱起儿子走到卫生间，看着儿子趴在马桶上一阵干呕，他不自禁又想起那一万药费。
忽然王山感觉自己非常无力，而最关键的是现在还有比他更无力的儿子需要依赖他。
3
第二天王山终于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去送外卖，于是他把店子交给妻子一个人打理，自己跑到家附近一个外卖站点申请入职，外卖站的站长对王山很满意，和他说只要办理好健康证就可以上班了。
三天后，王山的健康证下来了，如愿以偿当上外卖员。
上班第一天王山干劲十足，可由于刚开始工作，对路线还不熟悉，跑了一天才送十几单。
王山有些不甘心，打算再送一会，因此又接了一单。
可就在他从商家那取完餐后，突然发现电动车只剩不到一格电，王山顿时手足无措，拿手机看了眼顾客的位置，倒不是很远，最后一咬牙索性跑着去给人家送到。
半个多小时后王山大汗淋漓地跑到顾客家，心中暗自庆幸没有超时，可他不知道他这一路颠簸把顾客点的刀削面颠成了面片汤。
回去的路上站长打来电话，告诉王山他被顾客点了个差评，按规定要扣二百块。
当场王山接电话的胳膊都僵硬了，他今天才挣了一百块，现在却要扣他二百。王山和站长一个劲道歉，希望能原谅他这一次，可站长也无能为力，差评是直接计入公司后台的，他操控不了。
挂断电话，王山跟丢了魂似的，心不在焉地推着车子往家走去。
到家时已然超过十一点，妻子已经睡了，王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摘下头盔，靠在沙发靠背上。
劳累了一天的身体这时也开始渐渐麻软起来，没多久一阵睡意袭来，王山迷迷糊糊就要进入梦乡，突然王山想起那个差评，心口顿时一紧，大脑也随之清醒过来。
重重叹了口气，王山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差评，可越是克制偏偏越是想得紧，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王山才慢慢睡去。
4
那件事之后王山小心了许多，送每一单之前都不忘先看眼电车上的仪表盘。
可人要是倒霉了，睡觉翻个身都能闪了腰。
一天王山接了一个很棘手的单子，因为顾客所在的地方不仅偏僻而且那附近正在施工。
王山不敢有丝毫大意，一接到单迅速赶往商家取餐然后给顾客送过去。
但就是这样，时间仍是不够用，没办法王山只得拧住油门不撒手，一路上风驰电掣。
可没想到就在离顾客只剩不到三百米的地方出了意外。
一个女人从两辆紧挨的车之间蓦地走出，王山来不及刹车蹭倒了女人。
王山赶忙停下车把女人扶起来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可女人却不依不饶非要去医院做个检查，让王山赔八百块检查费。
王山傻了眼，“八百块”三个字就像颗大石猛地掉进他脑海中掀起一团浪花。
随后女人又叫来自己老公，两人凶神恶煞般一起逼王山掏钱。王山犹犹豫豫地不肯给，一个劲地和女人说着好话。
不久估计是女人的老公没了耐心，竟和王山动起手来。可王山不敢还手，就那样任由男人推搡，还挨了一个耳光。
后来王山实在没办法，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递给女人，和女人说自己的儿子生病了，他需要攒钱给儿子治病，求女人放过他。
然而女人不相信，继续指挥老公逼王山交出剩下的钱。最后王山被男人推倒在地上，极尽羞辱的被男人翻遍身上所有兜，抢走剩下的一百多块。
眼看这个穷光蛋真是没钱了，女人只得死了心，拉着老公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大摇大摆走了。
女人走后，王山的眼眶里渐渐挤满了泪水，可就在泪水即将流下的一刻，王山猛地擦了把脸，硬是把泪水生生挤了回去。
许久，王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呆滞地跨上电动车去给顾客送餐。
送完餐回去的路上，王山满脑子都是女人那幅咄咄逼人的嘴脸，和男人搜他兜的画面，以前他哪受过这种欺负，可如今他连还手的勇气都没有。
王山看着街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心里却跟灌了醋似的，酸得想哭。
虽然生活对他百般折磨，但日子还要继续过。
王山使劲摇了摇头，把那个恶女人和他老公的阴影从自己脑海中甩出，然后呼出一口浊气，骑着电动车又赶往下一个顾客。
5
日子一点点过着，万幸后来没再出什么事。
直到一年后，有天王山正在家吃饭，突然接到一个订单，来不及吃完，王山胡乱嚼了几口下肚，又喝了杯凉水，匆匆走出门去。
或许就是这杯凉水的缘故，送单的路上王山感觉肚里一阵翻腾，就快要憋不住了，于是急忙找了处公共厕所进去方便一下。
但是等他出来时，电动车没了。
王山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绕着厕所来来回回找了三圈，连个螺丝都没找到，他继而问周围的人，可周围的人又怎会知道?
王山近乎绝望地靠在厕所墙壁上，他不敢想现在发生的一切，电动车是公司的，丢了至少要赔三千块。在王山心中丢的不是一辆车，而是儿子的一盒价值三千块的药啊。
突然王山像发了疯，沿着马路一路疯跑，他看见一辆电动车就觉得是自己的。
就这么跑了不知道多久，王山终于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长久以来积累的压抑在那一刻猛然爆发，眼眶里的泪水终归还是憋不住了，顺着脸庞哗哗地往下流，来往的行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王山。
那时王山已顾不上行人异样的眼光，他只听到内心有个强烈期盼的声音告诉他哭出来会好受些。
正当王山哭得不能自拔时，妻子打来电话，说儿子突然昏迷了正在附属医院抢救。
抹了把眼泪，王山冲到马路上拦下辆出租车火速赶往附属医院。
坐在车里王山默默祈祷儿子千万不要有事，可到医院后，大夫还是告诉王山一个噩耗:孩子虽然苏醒了，但他头里的脑瘤已经大到压迫血管，必须尽快手术，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另外手术费加后期放疗、住院、吃药的费用一共需要大约四十万。
停顿了一下，大夫无奈地叹口气又说道:“孩子现在正在长身体，脑瘤随着身体一起长，甚至比身体长得还快，尽快准备钱吧，情况不容乐观。”
说完大夫便走了，留下王山倚着墙壁慢慢瘫软下来。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卖房，可转瞬间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自己的房子是当初图便宜买的小产权房，没有房产证，极少有人愿意接手这样的二手房。继而他又想到卖店，可是近几年电脑行业非常不好做，因为人们都有智能手机了，很多原先必须用电脑才能做的事，现在用手机就可以，这个电脑店很难盘出去。
王山想了许久，如今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借钱，于是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给父母、丈母娘和亲朋好友们一一打电话，可父母手里只有不到二十万，而丈母娘则更少，况且王山不想管丈母娘借钱，因为他老丈人前几年去世了，如今只剩下丈母娘一个寡妇老太太，她手里的钱可是她的保命钱，若是把她的钱拿走，无异于要了老太太的命。
至于亲朋好友们就更别提了，能躲的则躲，剩下愿意帮王山的最多只能出五万。
绝望在王山心里快速堆积着，很快就达到一个峰值，王山爆发了，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出医院。
虽然医院外面很嘈杂，但王山两耳什么都听不到，他只能听见内心儿子不断的大声呼唤“爸爸我不想死。”那一刻王山彻底丧失了理智，他脑子里只想一个问题:哪里有钱?对了，银行有钱。
想到这，王山没了命的往家跑去，在厨房里抄起把菜刀，进而闯进了离家不远的银行。
6
询问室里王山哭着说完这一切，听后我也沉默了，如今当务之急是先救孩子，我把情况迅速报告给所长，所长联系了我们本地的救助机构，救助机构连夜去医院证实了王山所言非虚。
于是救助机构通过线下和网上开展了一场关于脑瘤儿童的救助行动，第二天一则“父亲抢银行只为救子”的消息刷遍了全市人民的朋友圈，短短三天就凑齐了剩下的十几万元费用。
虽然孩子有救了，但王山因抢劫未遂被提起诉讼，关到了看守所等待判决。
孩子手术成功后，我去看守所里看过王山一次。说起抢银行这事，王山说他不后悔，虽然自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但只要孩子得救了，就比什么都重要。
我至今都忘不了探视时间到了后，王山被狱警带走时回望我的眼神，眼里只有一丝悲苦，剩下的满是欣慰。
这就是父母，只要孩子过得好，自己吃多大的苦都无所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