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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这边是懿庄的茶园,山那边是杨三斤久久不能搁浅的梦。
落日的余晖将整个茶园铺上了一层金黄的蝉衣,此时杨三斤背篓里的茶叶已经盆满钵盈张牙五爪地外溢,杨三斤用手去擦拭脸上的汗却触碰到满手雪白的汗霜,脸上不禁溢出了笑容。
大概是第一次像城里人这么洋气,脸上像是打了一层白白的粉末,恰好将那古铜色的肌肤遮盖得格外白嫩,她听镇上的姑娘都叫这种东西CC霜。
有时候她也会试着像镇上的大户人家那样称呼妈妈为妈咪,但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会喊阿嫩。阿嫩说过她小时候生下来只有三斤重,因此取名为杨三斤,懿庄的大多数人都唤她为三斤妹。
从她记事起阿爸就叼着烟卷,开一辆收割机纵横山野,从这家稻田开到那家稻田。阿嫩则每天背着一个大背篓,经过懿庄的小溪时打上一壶甘咧的溪水往茶山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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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周一,是杨三斤不用背着小背篓上山采茶的周一。
她总爱在周一的前一天把阿嫩为她缝制的粗麻布小书包装好书本放在床头美美地睡去,第二天背着褶旧的书包哼着小调,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大概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上课的时候班里一些调皮的男生总爱吹着口哨逗趣地喊她三斤妹,她也不予理睬,依然把布满老茧的小手整齐地摆在桌前聚精会神地听着先生讲课,眼神里扑闪着耀眼的光。
今年过年杨三斤去了镇上的姑姑家拜年,阿嫩提着自己家的土鸡蛋和后院种的的红薯土豆,大麻袋小布袋地从懿庄来到姑姑家,她们家长里短地扯着闲谈。刘三斤听到楼上传来娓娓动听的曲子,一时间竟不自知顺着梨花木楼梯朝楼上走去。
微风吹拂着洁白的窗帘在空中摇曳,微弱的阳光洒在表姐纯白的百褶裙上,纤细滑嫩的手指在琴键间来回地跳跃着,琴箱中传出一阵阵余音绕梁的曲子。
她在音乐课的书上见过,这是钢琴,是只有大户人家才能拥有的典雅物件,也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3
回家的路上她和阿嫩一前一后地走着,她们要走半个多小时才能赶上回懿庄的大巴。
阿嫩走在前面欢快地谈论着表姐,阿嫩说:“三斤,你瞧瞧你表姐,多有气质,钢琴也弹得好,又考到省城在省城上大学”。
杨三斤没有讲话,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慢慢向前走着,阿嫩已经走出老远回头一看杨三斤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赶忙跑过来拖着三斤,一边斥责一边朝前飞奔而去:“你说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走个路也这么没心”。
夜深人静,杨三斤一个人坐在木头小床上拿出泛黄的日历把今天狠狠地划掉,用手小心翼翼地点着日历上模糊的数字。
还有十多天她就初中毕业了,阿嫩说等她毕业之后就跟着阿嫩去懿庄的茶山上采茶,过几年再让姑姑寻门好亲事。
窗明几净,外边大榕树上三两只蝉单调地叫唤着,无限地放大了杨三斤内心的空洞。
杨三斤趴在窗前望着天边悬挂着的那轮明月思绪却越飘越远,外面的月亮会不会比懿庄的更圆?
还是外面没有山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蔚蓝大海,或许外面的人不是穿着幸福688拖鞋到处晃悠,再或许川流不息的大马路和闪耀到黎明的霓虹灯也会很美……
杨三斤的意识逐渐模糊,她在月光下酣畅地睡去了。
4
第二天放学回到家她和阿嫩、阿爸一起坐在小方桌前吃饭,她用筷子轻轻地拨动着眼前的这碗白米饭,似乎有什么心事。
她心头一紧双手紧紧地握着小瓷碗闭着眼睛说道:“我想读高中,我想将来有一天考上大学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说完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阿嫩和阿爸惊奇地张着大嘴望着她。
阿嫩放下手中的碗筷为难地说:“可咱们懿庄的女人都是读完初中就在家帮父母干活啊”。
阿爸两眼一瞪声色俱厉地说着:“不可以,读什么高中,女子无才便是德,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坏了”。
说完扔下手中的碗筷坐在门口的大摇椅上闷闷地抽起了烟卷。
杨三斤两颗硕大的泪珠从眼睑滑落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你们怎么能这样”?
说完捂着脸冲回了房间。她躺在床上任由泪水决堤似的从双眼滑落,望着窗前那远得不能再远的月光,她知道那束光她终究伸手碰触不到。
夕阳西下,微弱的月光照在懿庄的茶间小道,也暗淡了杨三斤滚烫的心,万顷茶山环绕着她,紧紧地将整个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