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之那时年少(一)

2022-05-03 21:02:24

古风

我姓陆,名子轩,出生于燕北寒地的盐商之家。众人皆知,盐为官方所有,寻常百姓不得贩卖,拥有一个效命于朝廷的父亲的我理应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但别忘了这里是远离都城两千里的边陲燕北,经济本就不发达,天寒地冻的气候导致物资也不丰富,再加上这里距离都城三千余里,交通不便,一个半官半商的人的俸禄能多到哪儿去。

我的父亲叫陆光逊,他出生在五台山脚的小山村中,世代耕种,听姑姑说,年少时候的父亲突发奇想,世界这么大他要出去看看,而这一看便是寒窗苦读十余年,没有考取功名大业啥的但也从朝廷那里谋得了这份贩卖官盐的小小差事来到燕北,而后便在这里遇见了母亲成了家有了我。姑姑是个性情温和的小妇人,总是笑呵呵,父亲也天天笑呵呵,但我的母亲不是。

我的父亲没有小妾,他只娶了一位夫人,就是我的母亲汪氏。她是当地大户人家的小姐,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和父亲原生家庭的家世本不匹配,打小我就不喜欢她,很不喜欢。

关于我名字的由来,父亲说,我生于鼠年,鼠对应十二地支当为“子”,“子”又有“最好”之意,轩为官车,车行路,他要我走最好的路,拥有最好的人生。寓意是好的,但我不喜欢,可是换一个角度想,如果能够用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完这一生就是走最好的路的话,我又喜欢了。

年少时刻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记得的都是印象深深刻刻的个别零星片段。

母亲说,她怀我的时候医师以为是龙凤胎,她本想男孩叫陆雨过,女孩叫陆天晴,雨过天晴岂不是很好?但不曾想就我一个。

我三岁识字四岁学筝,识字是母亲教我,筝则请师父。而三岁之前的记忆都是从旁人口里得知,他们说是父亲把远在五台山的祖母请了过来奉养她,而后我年满三岁之时祖母思念故土又被大姑姑接了回去。

我从小到大口齿不清晰,无数次地自闭和难过也惹旁人笑话,每次旁人笑了,母亲就开始埋怨父亲都是祖母的错、是祖母只会讲不清不楚的土话、是祖母没有教导好我,可我不觉得,我反而一直不喜欢她的口音和语气。

关于祖母被接走的事,大概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的印象深刻吧。我一直记得一件事就是三岁那年大姑姑来燕北我却始终哭哭咧咧推门着不让她进来,为什么我倒是忘了,一直很诧异,长大后又提起时父亲告诉我,“因为当时你知道她是要把祖母接走啊你舍不得啊。”

噢,原来是这样。

人生中的第二次印象深刻便是因为师父了,师父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妇人,很美,很温柔,她年少时曾在乐坊学艺而后嫁人。关于筝她并不是很精通,且我学得又快又精进,很快她便教不了我了,我舍不得她。

“陆儿有空便来九里巷玩啊!”她摸摸我的脑袋。虽然日后我真的会跑去找她,但是有了新师父的我始终把那天看作是我和她的离别的一天,她不再是我的师父了,即使还会见。

我不喜欢我的新师父。也不能说是不喜欢,但可以说是没感觉,为啥没感觉呢因为我不跟她说话,她定时授课定时下堂之外和我就没什么其他的更近的交流,但我确实琴艺飞涨,因为每日我都在母亲的强迫下练琴,我弹,她说不对,要怎样怎样,我说师父说了不是你说的那样是这样这样,母亲火了,给我几个耳光。

我哭我害怕,按照她说的指法练,而后师父又给纠正回来,我自己记下的才是对的。

母亲是一个很强势的人,我不敢忤逆她,父亲拿她也没办法,师父是外人更不好说什么了。汉有司马迁写本纪,她买来笔墨和宣纸要我也学他写帝王史记一样写传记录自己每天的生活。

我写,“吾今日习筝,恬然自安,而后食晚膳,”她打断:“不对!你吃完饭后才习的筝。”“不对啊,我记得我而后才用的晚膳。”我争辩,话未落,“啪!”一记耳光,而后便是漫天飞舞的宣纸,母亲生气了,把宣纸撕光扔在了空气里,我生命之初的自传没了。

“你他娘的!”我坐地上哭。

“小崽子还说上粗话了!”,又一记耳光。我不敢讲话了,一直哭一直哭,心想:为什么粗话你说得我却不。

第三次印象深刻的离别是关于一个小哥哥。他叫姜文,家在长街的拐角处。他是高句丽人①,他的父母也是,我们两家很交好,听说在我不记事的时候长街发过一次洪水,他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带着左邻右舍一起自发疏通河道把洪水引了去,父亲曾告诉我说他们家是偷偷从高句丽逃到我们唐国这儿的,但是我从没听过姜文小哥哥讲他们那边的语言,我一直都觉得他和我们大家一样。

我们住在长街附近的孩童每天从早到晚到处疯跑乱窜,直到天黑才回家,也许别的小孩天黑也不回,但我不知道,母亲会觉得让我白天到处跑已经够放宽的了,晚上再不回去的话就真的是不成体统,“不成体统”这四个字她无时无刻不挂在嘴边。

当时有一种游戏叫做“藏猫虎”,大家一起猜拳到最后输的那个人对着被叫做“窝”的墙喊十个数,这期间其余的人快速藏起来后,这人便可以回头也可以出来到处捉大家了,而唯一永久保命不被捉住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被碰到身体任何部位之前快点跑到画窝的墙那里拍一下窝就代表进窝了再也不被抓。

我跑得慢,姜文哥哥总是带着我跑带着我藏,我去捉大家的时候还故意被我捉。他对我好,很好很好,我深深地感觉得到。

中秋佳节,我们两家人约着一起登山出游,娘亲觉得山间景色好非要带了个画师给我画像,画像好啊我想,以后也可以记住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可没曾想她非要我站到山尖上她觉得那里壮观,我不肯,她瞪我,我慢吞吞地往山尖走,看背后就是空空的崖谷双腿发颤,“你笑一点啊,不笑多难看。”我使劲咧着嘴,其实我怕得连笑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哎…别怕。”

姜文哥哥跑到了我的旁边,画师觉得他在我旁边的场景挺好看,于是他也入画了,这张画像我一直保存着,它温暖了当时和今后的我。

“哎…别怕。”

由于大秦东罗马帝国的商人慢慢流入,集市上开始流行了金叶子这种象征身份高贵的装饰摆件,当然啦,次品一些滥竽充数一点的便是铜制的假的“金叶子”,而我家正好有一枚假的。虚荣心作祟的我在大家一起玩的时候把它带了出来放进口袋里并为了炫耀而特意露出了一个花边让大家发现。

“哇!你有金叶子!给我看一下呗!”姜文哥哥叫道。

“我不!”我心慌,生怕他拿到的时候马上发现那其实是随处可见的廉价的假货,他再次央求,我再次不肯。

“你真自私。”他说,我心里一震,有点难受,后来我想,如果当时我大大方方拿出来告诉他:“看吧,是假的,哈哈哈哈”岂不是皆大欢喜,可是我没。

很不好的,我没有。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我五岁了。有一天,姜文哥哥跑了过来,我们面对面没说话,我有点诧异地看他,觉得他神情不太对,我以为他表情不太对是因为我家的草屋正在掀屋顶母亲想把它换成木质的工丁们踩着梯子拿着锤子乒乒乓乓地敲让他有点害怕,而后又是面面相觑的一会儿后他说,“我要随父亲母亲和其他家人回高句丽了。”

随后其他同玩的小伙伴们知道了和我一样都相当失落,“能不能不走?”但是答案谁都清清楚楚地知道着。而后的几天我们几个人天天一起玩,有时候继续藏猫虎有时候在我家的别院里蹴鞠。

我们知道离别的那一天迟早会来谁都改变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仅剩的时间里认认真真地度过,拼尽全力地争取一分一秒使劲填充每个人的记忆,我们真的舍不得他。

“记得写信来。”

“好。”

然而年少的情谊真的冲不过少年时期的无能为力,不知道是年纪太小会健忘怎么着,我没有写信,也没有收到来信,人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被吹散,即使记忆不会。

姜文哥哥走之后,我也很少跟着他们疯跑乱跑了,因为跑太慢跟不上,我开始和邻家别院的几个女孩子玩了起来,多是拿着人偶过家家、画房子踢石子或是把帷幔披身上模仿长安女子装扮的游戏。

时下相传城南戏班有吴庚、韩尊、陆山等美男子,恰好和我们的姓氏相同,便天天在院子里喊:“吾乃城南吴庚之妹”、“吾乃城南韩尊之妹”、“吾乃城南陆山之妹”,然而这些人实际上和我们永远打不着半文钱的关系。

人性品质的第一个岔路口发生在六岁这时,我开始把不喜欢的东西试图卖给周围的小孩。

银子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呢我不清楚,反正我知道它好就是了,我只想把不需要的、旧的东西换成它然后存起来偷偷塞在父亲钱袋,因为我发现好像父亲在母亲面前没有任何话语权他生活好似很辛苦,悄悄塞给他些铜板也许是对他的一点小小救赎吧。

每次母亲发脾气父亲都“是”、“好”,不然就是默不作声,有时候也会稍稍吵起来,但多半都是以母亲把案板掀翻说“这一老一小没一个让我省心的”、父亲默不作声、我一边练筝一边哭来收尾。

有时候我采来鸡血藤弯成玉镯的形状来换铜板,并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藤镯”,有时直接用麻绳编链条来卖,有时候卖一文钱,有时候三四五文钱,可我觉得还是不够,我自己想了一个大家一起玩的游戏并制定了规则,还在里边加了货币的规则要用真正的铜板来换,我发现捧着大把铜板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但好景不长,一些小孩不再和我玩了,而且我还被告发到母亲那,不知道这次一向严厉的母亲为什么没有责罚我,也没有问我换来的铜板都去哪了,但是我的掌心灼热得像已经挨过了无数次手板,我以后不这样了,到处胡诌哄骗大家买我的东西,像江湖小骗子,我心想。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有时候我去玩但别的小孩就跑开了,有的是因为这件事,有的是因为别的,比如我胆子很大偷偷带他们坐马车时候有人摔了出来之后她的脑门和胳膊蹭破了就很少找我玩了,比如我喜欢拿着棍子假装自己会武功结果不小心把一个正在换牙的小孩的牙打掉她也不和我玩了,我觉得其实是他们的家里人不让和我玩、觉得我不好,但幸运的是吴姚、曹满满始终跟着我。

我们有时候把长街的各个房子当成关卡闯关,有时候跑到小树林假装探险,有时候天黑还跑到河边的秋千上荡啊荡啊。她们睁大眼睛听我讲胡乱编的鬼故事,种种各种,多半发生在夏天。在燕北,夏天的白昼很长很长,戌时才天黑。

我太喜欢带着她们到处乱跑和她们听我讲故事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时候了。

我像个小首领,哈哈。

注释①:高句(gōu)丽(lí)是公元前一世纪至公元七世纪在中国东北地区和朝鲜半岛存在的一个政权,公元668年被唐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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