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楠木屏风后有一灯如豆,在漆黑如墨的地上投出佝偻的影子,影子渐渐走出,是一个满头华发的老者,正是楚云国宣城府尹,樊承。
樊承双手拖住铜座宫灯,俯身前行,他走到楚云公塌前,一把把手中宫灯抛下,铜质的宫灯撞上冰冷的石板发出一声脆响,滚动几下,熄灭了,偌大的宫殿重新隐入了黑暗之中。
坐在榻上的楚云公吃了一惊,“这是为何?”
樊承在黑暗中拢起长袖跪地,声音苍老,“老臣接下来所说之事皆是大逆不道之行,臣无颜对面国主,但臣身为楚云重臣,此言此语又不能不说,只望国主勉力听之,再斩下老臣的头颅也不迟。”
楚云公面色凝重,他在黑暗中沉默片刻,“是我国东进之事吧?”
“楚云偏安峻州,若不东进,决无生路。”
楚云公在黑暗中再次沉默,许久之后,他才低哑开口,“我楚云国四面环山,南有蛮缙,北有强齐,自保已是不易,又何来的东进之说。”
“国主不可妄自菲薄,青麟军厉兵秣马,甲亮刀明,国主或许瞒得过天下人,却骗不了国主自己的心。”
楚云公面沉如水,他在软塌上前倾起身子,冷冷的笑,“你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府尹,当真不怕死么?”
樊承昂起花白的头颅,双眸锐利,“老臣死不足惜,只恨不见我国腾空之日,无颜面对逝去的楚云诸君。”
漆黑的大殿里再次安静下去,许久,楚云公终于迈步下塌,他披了一件雪白的棉靠,走在冰凉的石板上,慢慢走到窗前,伸出手掌,一把推开,寒风扑面而来,卷动他下颚上的三缕白须。
“樊承,你同我这般看着楚云的这片荒原,多久了?”楚云公以手拢住棉靠,眯眼远望,窗外是一片连绵起伏的高山,静静的卧在远处,像是蛰伏的巨兽。
“老臣二十三岁出仕楚云,如今已然是四十年了。”
“四十年,”楚云公应着夜风沉吟,“再过几天我也就四十岁了,人生在世又能有几个四十年?樊承,你说我也会和我父亲一样老死在这片荒原里么?”
楚云公的手掌猛的拍在松木的窗棂上,霍然回头,“不!我楚荆石自问是冲天的雄鹰,我绝不能像个樵夫一样老死在病榻上!”
跪坐在黑暗中的樊承似乎怔了一下,他忽的起身,后退两步,再次牵起广袖跪拜下去,“国主如此袒开胸襟,樊承无以为报,唯愿以此无用之身为国主牵马坠镫。”
楚云公终于笑了,脸上刀刻般的皱纹舒展开来,“楚云国三千臣子,也唯你樊承知我心意,也唯你樊承胆大如斯,若是旁人,我必绞其首级。”
樊承不语,垂首叩拜。
楚云公走回榻前坐下,挥手道,“你我君臣既已摊开心扉,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国主可曾想过我国的出路在何方?”樊承抬起头。
楚云公微微沉吟,双目如电,“我国四面环山,南方缙国悍若狮虎,东方珩山连绵千里,若要横空出世只能向北。”
“齐国!”君臣二人不约而同的喝出同一个名字,两人皆是一愣,又一同笑了起来。
“父亲在世时说,‘樊承其人,心通七窍’,诚然。”楚云公抚须长笑。
跪坐在下的樊承却仍旧是微微摇头,“邙州齐国,虽背靠漠北,但仍旧是地大物博,光是栖云林里的寒松木,每年赚得的黄金也是我国望尘莫及的,虽然齐人无尚武之风,国主仍不可小觑。”
楚云公正襟危坐,微微点头,“自然。”
“齐君有德,其国民大多依附,此我国伐齐之一难,齐国先君曾随先皇帝陛下亲征漠北四载,其身死后大将悍兵犹在,此我国伐齐之二难,齐君无咎,我国无故攻伐,皇室必然干涉,此我国伐齐之三难。”
“我顾不得这些了,”楚云公冷哼出声,“我只问你的良策。”。
樊承还是摇头,“若是伐齐,光有良策是不够的,还需有忍耐之心。”
“忍耐?”楚云公冷笑,“自高皇帝建立帝朝以来,楚云就已经忍耐了一百多年,我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樊承沉默了片刻,直起身来,“青麟诸军枕戈待旦,国主怕是一刻也等不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