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离开了自己的镇子,但不大的县城,再加上同一个镇子考上的几个同学,我是杀人犯的儿子的事情,很快又传遍了校园。
我努力想忘掉的,却怎么也忘不了,我更加敏感,我走到哪里,不管是排队打饭,做课间操,还是在水房洗漱,总感觉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如果几个同学头碰在一起,说些什么悄悄话,或者几个人在一起不知道说到什么而哈哈大笑的时候,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在讨论我,讨论我的杀人犯父亲,讨论我的小流氓哥哥,更让我冒汗的是,学校时不时要我们填写家庭成员及主要社会关系,每填写一次,我都要病一场,我知道,可能我逃跑的还不够远。
很多次,我站在宿舍楼的楼顶,看着县城的万家灯火,想着这每一盏亮着的灯背后都有一户人家,这家里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们,是不是在吃饭、在看电视,在温馨快乐的生活着。而这些,距离我好像非常的遥远。我也无数次在睡觉前幻想自己的父亲是国家干部,母亲是光荣的人民教师,我有一个姐姐,是白衣天使,我们一家四口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好像第二天醒来,这些想法就真的会实现一样。可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幻想没有成真,就莫名的恨,恨父亲、恨母亲、恨哥哥、恨自己。
母亲知道我不愿意回镇上,不愿意回家,所以她每次都让哥哥给我送生活费和生活用品,我知道家里的情况,所以从来不给家里提要求。可是哥哥好像懂我的心思一样,他经常给我带来惊喜。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他翻过三米高的学校围墙来找我,在翻墙的时候,衣服被墙上的铁丝挂了一个洞,还擦破了点皮,染得白色的T恤上面有了血印,哥哥从小就爬高蹦低,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他带了一整箱双汇的火腿肠。
“你晚上饿了就吃根儿,里面一共100根,够你吃一阵子了,吃完了哥再给你带”说着,还塞给我一个纸盒子,
“这个,我走了你再拆开看,我走之前不许偷看呀”。
目送哥哥又翻过学校的墙头出去了,我打开纸盒子一看,
哇!是当时最时髦的索尼随身听,是我做梦都想要的东西。
5、
高三的时候,小师妹班上转过来一个复读的女生,市里的,穿着打扮跟我们县城里面的很不同,那个和小师妹好着的男生很快就跟这个女生好上了,小师妹失恋了,很伤心,打击应该不小,高考成绩受到很大影响,后来只上了一个一般的学校。
高考前,有部队过来招考飞行员,我们学校很多男孩子报名,毕竟,哪个男孩子不愿意翱翔蓝天呢?我也报名了,前面的身体测试,智力测试都过关了,后来公布最终名单的时候却没有我,因为,政审没过。
从此,我彻底断了报考提前批中那些军校,警校的念想了。
高考放榜那天,那个男生在学校门口被人暴打一顿,他被打的很惨,也很丢面子,他挨打的时候招呼同学帮他,可是因为打他的几个人都纹着身,凶神恶煞似得,没人敢上去。
打他的是我找的,哥哥的手下。
6、
我的高考成绩不错,超出重点线几十分,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对着中国地图,以家乡为中心,用圆规画了一个园,我用红色的笔在有重点高校的城市上标注记号,仔细研究了半天,看看哪里距离家乡最远,最后我选择的是广州,对于我来说,第一考虑的是距离,第二才是学校。
我被广州一所知名大学录取的通知书送到家以后,母亲太高兴了,父亲走后17年,她第一次邀请了亲戚朋友们来家里吃酒,哥哥也把自己的一群哥们儿叫了过来,在饭桌上,三年了,我才第一次仔细端详母亲,她脸上还能依稀看到年轻时的俊俏,但50岁的她看上去比同样50岁的我的师母老了太多太多。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她那个时候已经查出来糖尿病,只是从没跟我说起过,怕影响我的学习。
我望着笑的合不拢嘴、不断给人夹菜的母亲,有点微醉、还不断跟人干杯的哥哥,不知道此刻沉浸在幸福中的他们知不知道,众人眼中刻苦上进、有出息的小儿子,如此的努力,其实只是为了离开家,离开她,离开哥哥,越远越好。
临去学校报到前,我收到了小师妹托人带过来的一封信,打开一看,是一张明信片,正面是一个教堂,很梦幻的感觉。
背面写了四句话:登高回首坡陇隔,唯见乌帽出复没。苦寒念尔衣裘薄,独骑瘦马踏残月。”
7、
在高中同学群里看到一条震惊的消息:班主任去世了,肝癌。这两年他身体一直不好,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
告别仪式的那天,殡仪馆里里外外满是人,大都是他带过的学生,从全国各地甚至是国外赶来,大家相约要送老师最后一程,他是一个好老师,对我而言,更是如此,某种程度上,他就像我的精神之父。
我又见到了小师妹,她很憔悴,我使劲握了握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老师安葬了,我买了一束鲜花去墓地看他,他的黑白照片镶嵌在墓碑上,目光透着暖暖的笑意,一如我第一次见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师妹站在了我的旁边。
“你这些年还好么?”
“还好,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