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渡鹤
【壹】
图|旧香港
1941年,香港的冬天很冷。虽说已经深冬,可男人们依旧西装革履,脖子上围着一条时髦围脖。女人们,干脆躲在家里,四五人围在壁炉边,打牌的打牌,抽烟的抽烟。
香港与北方比起来,更似娇柔的女子,仿佛禁不起半点雪花的碰击。自记录以来,香港仿似不曾沾过半点雪。轻微的寒风已是对香港最大惠顾,否则冬天是不会在这儿留下一丝踪影。“北平,这时该下雪了吧。”榛荣将手伸出窗外,月光洒在她的胳膊上,那翠绿的玉镯与月交相辉映,折射出晶莹柔和的光。
“姑娘,已是深冬,北平估摸着下过不少场了。”小翠柔声回应,顺便往壁炉里扔了几块干柴,“姑娘不喜欢香港吗?”
榛荣微怔,赶忙回身道:“小翠,你知道的,北平我是回不去了。如今寄居在姑姑这里,与你们这样的好姐妹相伴,怎不欢喜。”自从榛荣来到香港姑姑家,对丫鬟们从不作威作福,反而像姐妹们一般相处。
小翠羞涩地低了头,只管将干柴往壁炉里填。“呀,火都要烧出来了。看你满手的灰,快去洗下手,过会儿咱们一块儿打毛衣。”小翠清脆地答应了一声便跑下楼去。
“爹娘,你们可否平安?孩儿想你们了……”
【贰】
1937年七月,也就是榛荣离开北平后的两个月。北平军方进入了一级戒备指令,街上每天都有载着士兵、大炮、补给的军车经过。此时舆论谣言兴起,说日军拿下北平只在旦夕之间。满城人心惶惶,商铺关门,学生休课。
榛荣父亲正是北平的高级军官,他推测北平失陷与谣言相对,确在旦夕之间。于是夫妇俩含泪将榛荣骗上火车,只说处理完家里的事便往香港团聚。北平是夫妇俩一辈子的家,更何况其父身居要职,怎能于水深火热之时弃家独自苟活。
29日,大量日军出现在北平附近。国方守军见日军来势凶猛纷纷缴械,让北平防线出现裂口,陷坚守战士们于不义。战争从天明只打到傍晚六时,无数反日战士倒在了日寇的铁骑下,剩下的战士们,或身负重伤,或精疲力竭,纷纷抄起了砍刀与敌人进行肉搏战。爬起,倒下,战士们终于沉眠在这片土地里。
榛荣夫妇为日军俘获,死生不知。
【叁】
上海通讯四通八达,榛荣得知北平战事后直哭的肝肠寸裂,好在姑姑姐妹们劝了几天才恢复饮食。何况父母并无遭受迫害的消息,榛荣便一天天好起来。
楼下又响起了麻将的碰撞声,不时传出妇人尖酸的嗓音。姑姑丈夫早逝,却留下不小的家业,只是姑姑好吃懒做,总不肯为将来作计,因此家势也一天不如一天了。然而姑姑人品还好,真把榛荣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相待。
榛荣每常劝姑姑捡条正当行事做,她却笑着摸下榛荣的胳膊,“荣儿,别为姑姑操这份心,诺大的家业还怕它怎地。”扔下这句话,却大摇大摆坐车参加聚会去了。
小翠服侍榛荣梳洗罢,就听着楼下传来争吵声,接着便是哭闹声,再后来索性没音了。榛荣连忙让小翠下去看看,没想到姑姑却一瘸一拐走了上来。她头发凌乱,镶着大红英式玫瑰的旗袍也裂了长长一道。
榛荣小翠连忙上前扶住,未问缘由,姑姑懊悔地说:“荣儿,当初若听你一言,不至于落到如今地步。”姑姑渐渐啜泣起来,“我没钱了,没钱了呀。”
榛荣见姑姑行事风格,早知会有败家的一天,等这一天真的降临,心中却似放下一层包袱。二人好劝歹劝终于说服了姑姑。二人商计,遣散仆欧,将房子典押出去,到便宜地段再购套房子。小翠坚决跟着榛荣,宁肯不要工钱。没法,便单单留下了小翠,其余的全打发出去了。
【肆】
人情世故只是如此,昨日还在宴会上觥筹交错上层人士们,如今只作不认识。偶然在街上遇到几个熟人,他们却如挡瘟疫般防着榛荣姑姑。好在榛荣平时交友如水,时常有女友周济,日子便也说得过去。
姑姑人比以前消瘦许多,家徒四壁,她不得不亲手干一些粗活。榛荣倒是洒脱许多,富也好,贫也罢,她早将姑姑与小翠当做至亲的人。一家人和乐相处即好,钱在此时也不显得有多重要。
圣诞节即将来临,榛荣让小翠出去购买些圣诞节的礼品,自己则在家中装饰圣诞树。榛荣正与姑姑谈笑之际,不远处却传来隆隆的声音。也没管它,一盏茶功夫,声音越来越大,是炮火声!姑姑一下瘫坐在地上,“怎么,香港是英国政府,他们也敢侵略吗?”这时悠长刺耳的防空警报拉破了天幕,随即大批飞机出现在香港上空。
榛荣来不及多想,拉着姑姑赶忙往地窖里跑。地窖里伸手不见五指,外面传来越来越清晰的爆炸声。她们不知道,这个一直让人信任的香港政府竟如此不堪一击,不久香港政府前便飘起了日本太阳旗。
榛荣与姑姑互相依偎着,等外面安静后,她们慢慢爬出地窖。好在房屋没有受损,屋子后院的菜地却炸出了一个大坑。她们虚惊一场,又依偎在一起。“小翠呢,昨晚我让她出去买礼物了!”榛荣眼色失神,天快凉了,小翠却一直没回家,她无法想象一个弱女子此时孤独在外的场景。
姑姑也着实有点慌,于是与榛荣往港南寻去,那里是香港的繁荣地带,商店林立,集市纵横。仅走过一射之地,迎头却遇到一支军队。是日本人!他们穿着土黄的军装,头盔、刺刀迎着晨光闪出锋利的光芒。躲已经来不及了,榛荣脑子里蹦出许多可怕的想法,强暴,虐杀,慰安妇,都是这帮畜生惯用的伎俩。
榛荣正不知所措,却听姑姑喊了一句,“荣儿,你看,这不是你父亲吗?!”姑姑仔细盯着坐在车上的军官,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荣儿,是你父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