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背影还没完全消失,堂姐好像从天而降,拦在我们前面。
叔,小亚,说好了的呀,我可挑了好一阵子,走,走,回去,我这就去生火。
堂姐拽着父亲拖住我,往她家里拉。
唉,难得父亲豪爽一回,下馆子的事泡汤了。
堂姐回到家里,泡好茶,拿出瓜子,让我们自己吃喝,她扑到灶台上,忙活去了。
堂姐咋乎咋乎,干起活来还真是麻利,七八个菜很快烧好了。
那天,姐夫外甥去城里了,就我们三人吃饭。父亲埋怨堂姐浪费,吃不了那么多。
堂姐一本正经地说,她今天真是高兴,娘家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总算有一个读书的,希望能跃出农门,读出去,有些出息。
叔,你们做得太苦了,我很心痛。每次你们上街,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叫到家里坐坐,你们又显得拘谨,一直没好好招待你们一下。我回娘家,你们又太客气了,显得我多么金贵似的,买鱼弄肉,烹煮炖炒,摆上一桌子。其实这些我并不是很喜欢,搞些小菜多好,结果你们花了钱,我也不尽兴。
所以,没什么事,我也去得少了。
今天这餐饭,我若不好好招待,那就对不起叔和弟弟了。你们要是跑到街上吃,我以后真没脸去堰头了。
当时不觉得,以后我四处漂泊,吃着各处饭馆的饭,总是愁大了头。每进一次,心里便添了一些恐惧,真怕自己当场呕吐。
堂姐那餐饭,可是用了心。在外面的日子,我没有吃过那样的美味。
那次,父亲不光大口吃饭吃菜,还喝起了小酒。他话语不多,但心情极高兴,一直红光满面,热汗淋漓。
那时读书很苦,自己带米带菜,自己洗米蒸饭。因为是重点班,两个礼拜放一次假。为了让菜能存放两个星期,我们大多带些花生米,腌豇豆,辣椒丝,腐豆腐。
每到收假,我便背着米,提着装满咸菜的罐头瓶子,一个人走到镇上。堂姐总会在门口等着我,给我一些炒好能吃两三餐的新鲜青菜。然后隔两天,又会送一些新鲜菜,往往到放假,我那些腌菜有的还没打开瓶盖。
同学们都羡慕我有一个好姐,像亲姐一样亲,他们也都庆幸我有一个好姐,可以顺带着沾不少光。
堂姐家离学校近,她与学校的老师都很熟。她经常到学校找老师,让他们将我管紧些,哪些学科差一点,便会急得不行,赶紧找那一科的老师,让他们多费心。
在初中,我个头很小。堂姐经常给同学们施些小恩小惠,让他们多多担待我,也嘱咐老师,说我老实,不要让别的同学欺负我。
父亲有时来看我,堂姐便真心真意留他吃饭,夸我在学校表现好,讨人喜欢。父亲在堂姐家喝了不少酒,走在街上脚步轻飘飘的。
那几年,堂姐跑娘家殷勤了些,关系改善了不少。
初中毕业,我考入市二中,经过三年苦读,终不如愿,未曾跃出农门。无奈之下,我成为一个四处流浪的打工者。
其间,堂姐一直打探我的消息,让我去她家走走,而我总觉得愧于父母,也愧于堂姐的期许,竟一直不曾再登门,没有对她说一句感谢。
听父亲说,堂姐从我毕业后,去娘家又少了,堰头也没多少人去她家。有人说她傲,不好结交,看不起人,在街上碰上娘屋的人,眼晴总调向别处,装作没看见。
人们说她对我好,只是我们无来由地投缘而已。
我只是苦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去年秋季,淫雨霏霏,山上很多蘑菇,堂姐想吃。外甥开着电瓶车带着堂姐去采蘑菇,在返回途中,雨湿路滑,不慎跌入山谷,外甥没事,堂姐却再也没有醒来。
出殡那天,娘家人来得很少,天阴沉沉地像要哭。
我得到消息,已是五天之后。
如今,很多人已不屑于去镇上了,转而纷纷奔向城市。堂姐已逐渐被娘家人忘记,而随着我的脚步越去越远,记忆却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