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
古井薄冰耀天青
碧山白头揽闲情
雪舞飘摇清冷嗅
湿履倒卧半山亭
应该是一九九五年吧？那年三十大雪。清晨我就听到五楼下面粮店的女营业员扯着嗓子大叫，“某某某电话~~”，声音洪亮而穿透，我睡得再香也不得不把头伸出窗户来应答。那个年头只有国营粮店，国营企业，办公室才有电话。不过自由经济已经微露头角。对我来说最有意义的就是粮店的电话变成了公用电话，你只需要接完电话给她五毛，就可以每天不厌其烦的对着这栋楼大喊，直到你伸出头来说来了来了。五毛，现在也就一张帖子钱，那年头解决了多少问题！
我们去岳麓山看雪，九点鈡，到毛爹爹下面来。
电话是大学同学郭禅打来的。声音干净清透，用长沙话说就是聊撇。
外语系美女不少，小郭也算一个。又是长沙本地人，就多了几分吃香。秋老虎的一个晚上，我就陪着一个兄弟到女生宿舍下面放过烟花。女生宿舍楼后面就是青山，阴得似火年华透着一丝丝清凉。一边古树苍翠，一边皓月当空。彩珠筒就锲而不舍地轰炸着小郭寝室的窗户玻璃。那年头最好的烟花就是彩珠筒了。我站在兄弟身后，怀抱着数十只彩珠筒，感觉自己好像吕洞宾的剑童。吕大师在前面轮番做法，剑童就站在他身后抬着头仰望星空。直到手上的烟花被一放而空，仍只看到寝室窗户紧紧闭着反射着清淡如水的月光。瞬间灿烂的烟花四射飞溅，正如入水的彩弹，看不见一丝涟漪。美女没有反应，宿舍值班员倒是呼啸而来。吕大仙便也携剑童呼啸而去。
叮叮哐哐的公交车爬行到东方红广场。天色灰青，雪片扑面而来。抬头看不到天空的一丝脸色。淡淡的墨色的乌云厚厚地聚集在城市的这一方天空。毛爹爹（主席雕像）不惧寒冷，挥手向我问好。大理石底座铺满了厚厚的白雪，没有人骚扰，雪地干净纯洁得像一首诗，具体像哪一首却忘记得干干净净。当年东方红广场已经是彭立珊线路的最后一站，继续向南就没有路了，也不像今天只是一个过站，人来人往。不到终点站的人根本就不会看到毛爹爹的恢弘气势。加上大年三十，大雪封城。所以我放眼望去，就只看到满天满地的白雪。
在通往岳麓书院的方向，有一个明黄彩艳的身影不断跳着脚踢踏着那一小块的积雪。
小郭穿着一件及膝的羽绒棉袄。鲜艳的黄色在暗灰的天色，苍翠的树影，雪白的地面，飘动的羽毛中散发出光芒。连着棉袄的帽子没有扣起，满头乌青的发丝随着她的跳跃起舞。
你在做什么？
啊，你来了。好冷啊，我在跺脚。你怎么才来？我都等晕了。红红的脸蛋在雪中熠熠生辉，鼻头也红红的，放佛在映证着她的话。
我有多远你知道的啦。要不是你的电话，我还在睡觉呢。咦，小范呢？
小范是小郭的油盐坛子，同一寝室的好姐妹。我们这几个都是长沙本地人，平时有什么活动都是一起的，还有吕大仙。
小范不来了。她有事。昨晚搞什么去了额，这么晚还没起来？郭禅头也不回地就往山门方向走，我有些审慎的跟在她身后，谢谢她走得快，不用看她的脸色。
昨晚上陪吕大仙到一医院值班去了，实在受不了了才走的。我紧跟上几步，解释道。
吕大仙苦追小郭无果，在一次联谊会认识了长沙市一医院的一个小护士。大仙与剑童就开始了与小护士的纠缠。我不过就是个借口。当小护士同意大仙陪她值晚班，我这个专业电灯泡自然功成身退。
好个吕大仙，果然有些本事。看不到郭禅的脸色，但我知道她一定歪着嘴。虽然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可一个原本喜欢自己的男孩子另得功果，只怕是任何一个正常心智的女孩子心里要唏嘘一下的。
那你算什么？郭禅拿过门票，转脸来问我。大大的眼睛在嘴中呼出的白雾中忽然不再明亮，反射不出飞雪的飘零。
我算什么？我低下头。我不算什么。我在为自己的学费努力，只有几天休息。能陪兄弟一起追女孩子就等于我自己的青春。
我还小。有一种智慧叫急智，我忽然哈哈大笑。我不懂这些。走吧，我们去看雪。
雪越积越厚，上山的车道已经难以立足。我们崎岖蜿蜒踩着小路，泥泞不堪地爬到了白鹤泉。麓山寺的和尚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们俩。山中的空气清新冰冷，植物的生气，冰雪的寒冷，古寺的钟声，泉水的清冽。这所有的一切，让人头脑无比的清醒。
快来看。郭禅站在古井边，大声的说。
井面薄薄的一层冰。原本清楚见底的许愿泉水和里面众人投进去的分币都已依稀难辨。
我要许愿。女孩子大声说，声音在空山雪树中回荡。
别许了，不灵的。你没看见钱都扔不进去了。我把一枚分币扔进去，一分钱在薄冰上蹦跳几下，翻了几个边就不动了。
我要许！女孩子小脸通红，转身到树边找了个小石头，啪的一下把井上的薄冰给打碎了。薄冰只是碎了一个小洞。她又转身去找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