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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叔一直说她是个高手,从我跟她做菜到我自己可以独当一面去乡下接席,前后跟了她八年,也听她说了八年,听烦了,我问她,“您总说您是高手,可您到底有多高,不划两下,我怎么信啊?”
这时候十三叔就会抽一口烟,悠悠吐出一口烟气,烈焰红唇淹没在烟雾中,暗紫色的眼影微斜,“屠龙之技,不可轻视于人,你小子懂个屁。”
我被噎的没话说,只能继续发狠去剁案板上的排骨,假装十三叔给我的那把生锈菜刀真是屠龙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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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叔是个女人,美女,大美女,纤腰如织眉眼如画的那种,八年里我在十三酒馆里打杂,见过名动江湖的仙子侠女之流也不在少数,可惜没有一个,容貌上真比得过她,但她却固执的要我叫她十三叔。
所以我一直很好奇,十三叔为什么要让我叫她十三叔。
张三刀说这是十三叔的自保之道,毕竟混江湖,男人要比女人好混的多,女人要想出头,要么狠,要么奸,十三叔肯从垃圾堆里捡回比败犬一样好不了多少的我,显然是选了前者,所以才自称“叔”而不是“姨姐嫂”之类。
我觉得张三刀说的有些道理,不过十三叔对这个猜测只是笑了一下,然后重重的把一坛墨阳春砸在张三刀的桌子上,我们俩就不敢再说话了。
张三刀是我们十三酒馆的常客,据说曾经也是江湖上一名豪侠,擅使一柄五十斤重开山巨刀,舞起来端的是水泼不进刀扎不入,可我碰见他时他却是一个连三斤酱牛肉都需要叫孙子帮忙拎着的糟老头,别说舞刀,就是舞根狗尾巴草都够呛。
听酒店的客人说,张三刀是因为年轻时遭了一场大劫难,武功被废了大半,好在那个废他武功的人无心杀人,留了他一条命,这才让他有机会退隐江湖,来到这座昆山镇,靠着早年积攒下的积蓄开了家书坊,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说这话的客人们说到这里,语气中并没有什么惋惜遗憾,反而夹杂着几分羡慕,我被十三叔捡回来以前在外面流浪了很多年,分辨出这种情感,对我来说,难度并不大。
只是那时候的我,还不能理解这种羡慕到底从何而来,就像每一个渴望江湖的年轻人,都不理解那些老人们口中的陈词滥调一样。
所以比起听那些艳羡张三刀的客人们感慨时光易老江湖难行,我更乐意和那些刚刚走出家门不久,剑鞘尚新剑穗尚明的年轻侠客们凑近一些,不仅仅因为我羡慕他们可以踏入江湖,还因为我喜欢他们喝醉之后说的那些话。
男儿生于世,当提三尺剑,当成不世名。
幼稚,狂妄,不知自己的器量。
但却足够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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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叔并不阻止我和那些年轻侠客们混在一起,也不介意我在给他们上菜的时候偶尔多送一瓶小酒,或是在结账的时候少算那么十文二十文的零头,但她从来不教我武功,也禁止酒馆里其他客人收我为徒,不管那些客人收徒时表现的有多么诚心诚意,对我的根骨有多么欣赏动心,她都不为所动。
我的武功根骨很好,好到让江湖十大宗之一的天琊宗宗主都为之动容的地步,用他的话说,只要我肯修习武道,五年内便可踏足三品,十年内可入一品大宗师境,十五年后,天下前三,绝非笑谈,并且,只要我加入天琊宗,可以直接做他门下的真传弟子,日后功法大成,天琊宗宗主的位置,由我来做,天琊门高层,从他这个宗主到十大长老,都绝无异议。
他说这话时,同十三叔在内室相对而坐,我作为十三叔的衣钵传人,站在她身后,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十三叔平静的听完天琊宗主的话后,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而是侧过头,看向我,“苏落,你怎么想?”
我和她对视片刻,没能从她眼中看出任何情感波动,依旧是如凛冬冰湖,雨雪不移,风吹不惊。
于是我移开视线,看着眼神炽热的天琊宗主,沉默片刻后,缓缓摇头。
天琊宗主失望的离开了十三酒馆,离开那天早上,十三叔和我一起去给他送行,毕竟混江湖饭吃的,都好一个面子,我那么干脆的拒绝了人家,万一伤了人家的小心心,人回去点起天琊宗三百弟子要把我五花大绑弹小jj弹到死怎么办?
不过天琊宗主显然不是那种人,离开之后也没有点兵遣将要搞我这个折了人家面子的无名小卒……好吧,其实我还是有些遗憾的,毕竟万一天琊宗真打上门了,我就可以见识见识十三叔所谓的屠龙之技了。
很多年后,我再回忆起我当时的念头,才意识到,虽然我嘴上一直很欠,但其实早在心里,已经对十三叔是一个“高手”这件事,深信不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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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天琊宗主之后,十三叔问了我一句话,“为什么不愿意去天琊宗,你不是一直很向往江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