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有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可是这些古怪的事情分配到每个人身上,又会显得那么少。
不巧的是,我就是极少数中的那个人,而这件事对我一生的影响非常重大,不仅影响了我对世界原有秩序的认定,也改变了我原本僵执的思维。唯一让我不满意的,是我时常会梦到那么老人,那个倒着走的怪异的老人。
一、
小区里来了个举止怪异的老人,之所以说他举止怪异,是因为我每天早晨去上班的时候,总能看见他倒退着在楼下走动,而且每次下班回家后,又看见他倒退着往回走,而且向来面无表情。我见过许多倒着走锻炼身体的老人,可是他给我的感觉并不是在锻炼身体,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走。
居民楼的电梯老是坏,这里的住户上下楼大多时候都在爬楼梯。有次电梯坏了,我起身准备爬楼梯,恰巧碰到那个古怪的老人也在上楼。他走在前面,依旧保持着往日我常见的那种姿势,倒退着往上走。他的腿脚不灵活,走起来一瘸一拐,整个楼道间充斥着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他的双眼一直盯着我,但在每次拐弯的时候,总能精准的转身、起步,好像在他花白头发覆盖的后脑勺上,藏着一双用来识路的眼睛。
我住在三楼。三楼是个好位置,不像一二楼那样采光率低,很容易被前面的楼房挡住光线,也不像四楼以上那样楼层太高,每次电梯停运的时候都要气喘吁吁的爬好久。
与我同住在三楼的还有两户人,对门303的业主常年不见人,与我相邻的302是罗先生一家。我曾看到那个举止怪异的老人走进了302,想必是罗先生把他的老父亲接了过来,或者是有什么亲戚暂住在他家。
虽说这事本与我无关,但是每每想起这个倒着走的老人,我就会产生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感,常常令我睡不踏实。每次在深夜里,我总觉得他会倒退着走进我的房间,再倒退着走到我的床边,然后倒退着走进我的梦里。自从我见到他之后,我时常在半夜惊醒,好像他一直背对着我站在床头,把窗外微弱的光亮隔出一道深暗的剪影。
我已经好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再这样下去显然是不行的,我觉得有必要找邻居问个清楚。虽然已经做了几年的邻居,但我也只是仅仅知道他姓罗罢了,平日里也没什么交际,顶多撞到他大半晚上下班回家。可是细细一想,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他的身影,即使我每晚下班从猫眼盯着他家的门,想等他出现问个清楚,可也从未见过他从302出来,或者从外面回去。
有天我起得迟,出门之后恰巧碰到一个提着垃圾袋的女人。我认得她,她就是那个罗先生的妻子,至于叫什么,我就不大清楚了。
“去倒垃圾啊?”我笑着问她。女人的身上有一股怪味儿,像是许多香水混杂在一起,仔细闻得话,隐隐藏着一股像是腐烂发臭的烂肉被烧焦的恶心味道。
“是啊。”她看了一眼我。她应该知道我就住在隔壁。
“唉,你家先生呢?”我试探性地问她。
她警惕的看了我一眼,转着眼珠子瞟了一眼电梯显示器。电梯每到一层都会停留很长时间,好像每层楼都有人乘电梯,而现在电梯正卡在九楼。
“他每天工作挺忙的,每天都很晚才着家。”
她在说谎。
透过绿色的透明垃圾袋,我看到里面有果冻和巧克力的包装盒,包装盒的底下是极少量的蔬菜根和烂叶子,还两三个四四方方的小快递盒,快递盒的旁边有个打着死结的小塑料袋,可以看出里面装着吃剩的面条。
罗先生的妻子是个身姿苗条的女人,她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可以看出对外貌异常看重,那么果冻和巧克力应当是她家小孩吃掉的。她家倒垃圾的规律我很清楚,因为每隔三天,她家门口就会出现一袋垃圾,所以是三天一倒。看垃圾袋中做菜剩下的垃圾那么少,可以看出很少在家做饭,这三天最多只做了两顿饭。小塑料袋里的面条中混着面片,说明这两顿做的都是面食。根据饭菜比例来计算,每顿顶多两个成人的量,这么一点饭都没有吃完,说明两个人饭量都很小,由此推断出是罗先生的妻子做给自己和孩子吃的。快递盒封口用小刀划开,之前见到罗先生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快递盒都是被直接撕扯开来,可以看出拆快递一向是罗先生的活儿,可是这几个快递盒的开口这么齐整,应当是罗先生的妻子自己拆的。我在垃圾袋中没有看到外卖盒,所以她家应当没有人一直呆在家里,这就说明,罗先生这些天根本就不在家。
二、
她为什么要说谎?难不成怕我是个坏人?还有那个时常进出302的老人,为何从未见过他们在一起的画面?
我突然不确定该不该问,我甚至怀疑是自己记错了,老人去的是303,而不是去了隔壁的302。可是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我根本没有理由会记错。
未知的事物往往令人恐惧,我觉得这事不能也不该多问。
既然不能亲口去问,我只好在网上试试能不能找到答案。起先我搜到的是一些民间传闻,说什么倒着走的都是鬼之类的,可是我明明看到他光天化日下走动,又怎么能说这个老人是鬼呢?一番折腾之后,我终于在一个年代久远的贴吧找到了答案。原来,在一些偏远的村庄有这么一种习俗,就是说一些老人怕死,而鬼魂都是倒着走的,所以这些人在晚年的时候也倒着走,希望以此来骗过黑白无常,不要被索了魂。
帖子还指出,这种民俗在广东一些地区比较常见,在一个叫“三滩泥”的村子最为流行,那里的老人暮年时分都会倒着走路,因此也引发了不少事故。我记得罗先生说话有一股浓烈的广东腔,大概这位老人就是从这个地方过来的。
我也以为我找到了答案。
再次见到罗先生的妻子是在三天之后,她拎着一袋垃圾,带着十一岁的儿子正要出门。在她儿子的身后,我看到那个常常倒着走的老人,而这次是头一回正着走路。
“嗨,要出去啊!”我打了一声招呼。
“是……是啊。”罗先生的媳妇脸色很苍白,若不是涂了腮红,看上去就像新粉刷的白墙。她的身上依旧有那股怪味儿,神色有些慌张,看上去对我依旧非常戒备。
我心里一笑,若我真是个坏人,这些年里早就动手了,还用等到现在?
“哦,我看今天大伯没有倒着走,我就问一下。”
“大伯?”罗先生的妻子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了看四周,拉着儿子就走了。
我见她不愿搭理我,便也再不自找没趣聊下去。
我们一起坐电梯下楼,刚进电梯的时候孩子突然怪叫了一声,连喊“头疼”。我抬头一看,只见那个老人的手鹰爪般紧紧地抓在孩子的脑袋上,苍老干枯的手指青筋暴起,就像是要活活捏碎孩子的头骨。
“乖,我们马上就去医院。”罗先生的妻子摸了一下孩子的脸。
难道她看不到是这个老人在掐孩子的脑袋?
我心里纠结到底说不说,万一是孩子脑袋疼老人在按摩呢?可看这力度也不像是按摩。
我还是没有憋住。
“嗯……是不是大伯手劲太大了?”
“什么大伯?什么手劲?”罗先生的妻子再次疑惑地盯着我。
“不是大伯正在抓着孩子的头嘛?”
“哪里来的大伯?”她转头四下看了看,我见她明明有看到这个老人,目光却好像直直的穿过了老人的身体。
怎么回事?她当真看不到?我心里一阵嘀咕,她可别是吓唬我吧?
“就这么高……”我在面前比划了一下,“看上去八十来岁,留着八字胡……”
“神经病。”还没等我说完,女人就拉着孩子翻着白眼走出了电梯。
我眼睁睁的看着她快步拉着孩子往前走,那个老人依旧紧跟在后面,而那只手牢牢地锁在孩子的脑袋上。我突然感到这个早晨变得异常寒冷,冷的我后背阵阵发凉。
三、
我远远地看到了老人的身影,他站在楼底下,面朝着我,在幽暗的月色下形同鬼魅。
我的心脏痉挛一般抽搐了一下,整个人登时抖成了一团。我忽然感觉温度又如早晨一般阴寒。
那个老人好像也看到了我。我之所以这般不确定,是因为他高高隆起的眉弓挡住了光线,令他的眼窝深深陷了进去,就像月色下一间没有门窗的毛坯房,门窗处黑漆漆的,令人感到莫名的惶恐。
我在犹豫要不要过去。
老人突然走了一步,不像是正常人那样起步,倒像发条钟摆上的秒针那样动了一下。他开始往前走,关节像是生了锈,每一步都非常吃力。他早晨的时候明明走的飞快,现在……
他是不是在等我?
我被自己这个莫名的想法吓了一跳,可就在我瞎想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楼梯处。我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被牵引着往前走。楼道里没有一丝光亮,我看不到那个老人,只听到一轻一重的脚步,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我像是走在老人黑咕隆咚的眼眶里,每一步都踏在他的颧骨上。
我的喘息声更加粗重了。
昏暗渐渐褪去,我看到楼道的灯亮了起来,明晃晃得照在一块门牌上。是302。302房间的门微掩着,屋里没有开灯,从门缝往里看,比刚才的楼道还要漆黑。这还是我头一次看到他家没有锁门。
那个古怪的老人已经没了踪影,好像他只是想把我引到这里来。他为什么引我到这里来?莫非他想害了我?应该不是,他想害我的话,我如今早就是具尸体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