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被摊放在堂屋中央,屋外排着几个花圈,我和伙伴们在人群中窜跳,又一个人跑出很远,身后始终不见她拄着拐杖朝我走来的身影。我试探着走到她身边,只见她的脸上覆着一块白布,身上的衣服再也不是那件她常年穿着的蓝布襟衣,而是许多件新衣层层叠叠的穿着,脚上蹬着一双新纳的布鞋。
“祖祖!”我小声叫道,也是第一次叫道。
她没应声。
我又叫了一遍,她依然没应声,我一把扯开那块可恶的白布,看见她安详的闭着眼,睡着了,她的脸并不丑陋,只是老得变了形。
人们说,卒于耄耋之年,是喜丧,该热闹的办,不必见泪光,父母和祖父母忙得眼睛泛红,但谁也没有哭的意思。
曾祖母在热闹的锣鼓声中入了土,一座低矮的坟墓孤零零的立在一块荒地里。
我去河滩上砌城堡,希望一抬头,又看见她坐在那块石板上傻傻的望着我,但那块石板始终空空荡荡的;我在草坪上发疯似的的狂奔,希望一转身,又看见她拄着拐杖向我走来,但那个路口没有一个人影;我返回家中,她住的那间屋门大开着,床上无人,被褥和垫铺的麦草被祖父拾出去烧了,徒剩床的骨架了无生气的立在那里。
满屋子都有她的影子,可我找遍了,满屋子都没有她。
她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不管我曾经有多厌恶她,现在有多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