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S2,主题:本格推理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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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1年,对刚刚承袭皇位的朱由校来说,真可谓是多事之秋。
北方战事吃紧。三月,努尔哈赤率军攻陷了沈阳,总兵尤世功、贺世贤勠战而死。随之浑河大战,又全军覆没,举朝上下无不掩泣太息。
冀晋列郡俱荒。九月,州府七十二郡县又遭蝗灾,父子互易食、百余里不闻鸡声。而后人心思乱,盗贼遍地起,朝廷诏令不行风雨飘摇。
内忧,外患......但这并非是令朱由校所最头疼的。
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而身处于天启元年的明熹宗朱由校,便是无米的巧妇。
自万历怠政之后,国库便累岁亏空,每年赤字达百余万两白银。军饷缺支,则军心不固,这仗自然就打不赢。无钱赈灾,则民怨滋生,这乱就如星火燎原。
所以,固国之本并不在于民心,而在于白花花的银子。朱由校性虽敦厚,但如此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
大学士刘季晦主持内阁多年,又是户部尚书,朝廷入不敷出自然难辞其咎。可是从账面来看,一分一厘都用之有据,不能加以苛责。而且最主要的是,大部分亏空都用于皇室。如果明查,朱由校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入月不久,朱由校只是密令北镇抚司差锦衣卫去暗查刘季晦有无贪污事迹。
指挥使樊知兴回到镇抚司,一脸愁容。今日入宫,他本想向皇上禀报千户被杀一事,却在司礼监魏忠贤那里受了一顿奚落。
自东厂设立以来,镇抚司便备受掣肘,到万历年间,朱翊钧二十年不上朝,军国大事全倚重内庭宦官,一时间东厂之名风卷朝野,锦衣卫大有沦为附属之势。据樊知兴所知,锦衣卫十三太保,有半数以上都暗地里认了魏忠贤为干儿子。
当然,认干儿子这事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留下来的传统,举朝野命都将其作为拉拢人心的手段,他樊知兴也不例外。
风残烛光,樊知兴回到舍内,先行警惕地检查一圈,方才将绣春刀放置在兰锜之上。永远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这是他的职业病。毕竟“脏”活儿干的越多,心中恐惧越大。
沏了杯茶,樊知兴坐到正堂的南官帽椅上开始闭目养神。此刻,他正在等一个人,一个他不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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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惊羽名列锦衣卫十三太保之首,身怀两项绝技,一是刀技,一把绣春刀使得出神入化;二是断狱,天下诡案无不能被破之理。
尤其是第二项,断狱之才,让司徒惊羽在整个以心智粗猛的武人堆里显得尤为出众。
只是,这样的人在樊知兴面前并不讨喜。因为司徒惊羽的性格太过刚直冷面,他们之间很难共事。
可偏偏这一次,樊知兴却不得不起用司徒惊羽。因为这次案件,指向的是当朝权臣,必须讲究证据确凿。
推开扇门,樊知兴正手持象牙烟杆吞云吐雾,屋子里余烟袅袅,司徒惊羽不禁掩鼻。
此刻,樊知兴吸食的东西叫,是万历年间由吕宋国传入国内,以一头向口,烟气从管中入喉,能令人醉,且可辟瘴气。
“这东西是两广总督差人送来的稀罕物,看来你是无福消受了。”樊知兴收起烟杆,正襟危坐。
“樊大人,您差我来,可是为了程前和谟大被杀一事?”
“怎么,这事我还没公开就传到你耳朵里了。”樊知兴虽然是质问的语气,但并不惊讶。
“东厂那帮人也不是吃干饭,纸终究包不住火。”
听到此处,樊知兴饶有心事地站起来身,叹道:“确实,今天我进宫面圣,被魏忠贤训斥一番,想必他早已将这个消息添油加醋般地告诉了皇上。”
“那皇上怎么说?”
“我没有见到皇上,只是魏忠贤代为传话,说我镇府司办事不利,责令三日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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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由来是这样的。
樊知兴自月初接到皇命,便先行派锦衣卫千户程前去暗中监视刘季晦,这是暗差,镇府司上下没有人知道。
按照约定,每天早上的卯时,程前会选择在东湖的客船上和樊知兴会面,汇报当夜刘府所发生的情况。
十一月初九,樊知兴和往常一样,趁着微微的晨曦赶往京城东湖。东湖是京城内达官贵人们把酒言欢、寻花问柳的地方,是官府管控的真空地域。
客船是樊知兴提前给程前租好的,白天逍遥快活,晚上出去干活,这里熙来攘往,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霜降后的卯时,人们还多在睡梦中。樊知兴只是略施轻功,便落在了程前所住的客船上。这个时候,程前应该刚刚从刘府赶回来,所以会主动开门迎接。
只是这一次,回应樊知兴的是长久的静默。出于直觉,樊知兴感觉此事不妙。远处已经传来桨声,樊知兴提刀推门,发现舱门紧闭。
屋子里有人,樊知兴连唤几声程前的名字,并未得到回应。于是强行破门而入,只见程前斜扑在酒桌之上。
起初,樊知兴仅以为是程前嗜酒而醉。但,当他凑近一看,却发现程前已经身中数刀死亡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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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破门之前,门是锁着的?”听完樊知兴描述,司徒惊羽饶有兴致地问。
“是的,而且我检查了窗户,窗户也是向内锁着的。”樊知兴补充说道。
“也就是说,程前死时所处的环境,是一个封闭的环境,那凶手是如何进去的呢......”
密室杀人,司徒惊羽自语思考,片刻后又问。“那案发现场还在吗?”
“被我破坏了。我担心天亮后人多眼杂,便将现场收拾干净,只把程前的尸体带回了镇抚司。”
“是这样啊......”司徒惊羽叹了一口气,“说说谟大是怎么死的。”
“程前被杀后,我原本打算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秘而不发,于是又派了谟大去跟进调查。但没想到,仅事出两天,谟大也被人杀了,而且是明目张胆的谋杀。”
“明目张胆?”司徒惊羽对这个词很感兴趣。
“对,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谋杀,而且谟大被杀的时候我就在现场。”
“什么地方?”
“吉庇巷。当时我在昌隆楼二层定了房间,并约好与谟大会面。但是等了半个时辰,依旧没见人来,于是我便赶去吉庇巷。因为此处是谟大从刘季晦那里赶到昌隆楼最便捷的巷道,我料定他会从那里经过。只是没想到,当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应该是遭遇了围杀,从现场的脚印判断,对方至少有五人,而且下手十分歹毒,处处都攻击谟大的要害位置。”
“也就是说,有人想杀他灭口。”
“我也是这么想的。”
“程前和谟大在刘季晦那里查到了什么,你知情吗?”
“不知情,但是我推测,在见我之前,他们一定有重要的信息向我汇报。”樊知兴面色沉静,烛光照在他的脸上,樊知兴竟没有一点暖色。
告诉我,如果黑暗能够走到尽头,是否那就是通往光明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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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樊知兴那里出来,司徒惊羽决定先去趟陈尸房。一路上,他在仔细梳理樊知兴告知他的信息。
程前和谟大的死,起因都和暗查刘季晦贪腐有关。难不成是刘季晦觉察到他们掌握了自己的罪证,决心先下手为强?
可是,刘季晦这样做不就是等同于向世人宣布自己在杀人灭口吗?
当然,如果事出紧急,刘季晦不是没有狗急跳墙的可能。
此外,本案还有一个疑点就是关于程前的死亡。所谓密室杀人,司徒惊羽是绝对不会认同的。那程前的死亡过程该是如何,如果不是刘季晦在杀人手法上施展了诡计,便是樊知兴对案发现场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又或者是错误性陈述。
月色冰凉,司徒惊羽一路走过曲折环绕的走廊,虫鸣声低沉入耳,冷风席卷起落叶,扫过肃杀斑驳的陈尸房门庭。
程前和谟大的尸体以白布遮盖陈列在内堂正中,司徒惊羽以火绒点亮了房间内的蜡烛,房间内顿时明亮起来。
“程前兄弟,我们先谈谈吧。”
司徒惊羽手持蜡烛,凑近程前的尸体。一股贼风掀起白布,面如宣纸的程前忽然坐了起来。
“程前,你本是嘉靖朝左都御史程怀予之子,秉性聪明,幼好诗书,万年年间你父亲因卷入严嵩遗党一案而家道中落,你在父亲好友的活动下进了镇抚司任职,而后凭借自身努力,得到樊知兴垂青,一路晋升至千户,位列十三太保。我说此话,可有半点不实之处?”
司徒惊羽屈伸询问程前,程前僵硬的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表示对方所说无疑。
“你出身世家,不甘人后,一直在等待能给皇上效忠的机会,进而平步青云,匡扶家族门第。本月月初,你从樊知兴那里接到了暗查刘季晦的任务,不禁暗喜自己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缉捕巡查之事本就是锦衣卫的指责所在,为何说是我的机会?”程前口齿不利,嘴里像是含着核桃。
“当今皇上早就下了铲除刘季晦这块绊脚石的决心,命镇抚司暗差贪污只是开始,不管有无确凿证据,之后皇上都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而你作为魏忠贤的干儿子,不可能领会不了皇上的意图,所以定当竭尽全力,甚至无中生有。”
“聪明。”程前诡异地点头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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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九当晚,你在刘府探得十分重要的事情,并与后半夜返回东湖客船,准备休息片刻后一早将消息报给魏忠贤。在这一步上,你打算越过樊知兴独享这份功劳。我说此话,可有半点虚假?”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初登大位,万象更新,我镇抚司也该新人换旧主了。”程前面露反相,言之不甘。
司徒惊羽凑近程前嗅了嗅尸气,有尚未消散的酒气,接而又说。
“你当夜心情甚好,不免多饮了几杯,感受着江风孤月,往事涌来感慨万千。只是这个时候,杀气已经慢慢逼近。”
“我很好奇,凶手是如何进入客船的?你身中数刀,其中胸部有三处致命伤,如此激烈的打斗,不可能是瞬间而为之。但樊知兴却说,案发现场门窗完好,除非是你给凶手开了门。看来,你们是旧相识。”
司徒惊羽再次向程前求证,此刻程前却沉默不语。
“你邀他喝酒,你们对酌慢饮,然后他趁你不备,拿刀砍伤了你,然后一刀,二刀......不对。”
司徒惊羽摇了摇头,又仔细观察程前身上的刀伤,发现所有的伤口都没有外翻,而且有沉积的不均匀血点。
“你是死后,被人伪造的刀伤。”
司徒惊羽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发现程前正对着自己咧嘴一笑,然后牙齿有一缕青黑。
“原来是这样,你是被人下了毒,而后又被人在身上伪造了致命的刀伤,可是凶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除非......”司徒惊羽静静沉思,突然两眼反光,“除非,凶手不是同一个人!”
“可是,伪造刀伤的人究竟有何用意呢?”
疑团一个接着一个,聪明绝顶的司徒惊羽也一时无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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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程前的尸体,司徒惊羽着手去和谟大“谈话”,但走到一半仿佛又想到了什么,转身询问程前道:“对了,樊知兴为何将和你会面的地点定在东湖客船,东湖这个位置离刘府和镇抚司都不便利。”
程前听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然后便躺下了。
谟大的尸体看起来比程前狼狈得多。果如樊知兴所言,谟大身上的伤口均在要害位置,其中颈部2刀,肺部3刀,后肾处2刀,手腕和脚腕处均有所伤。
可以想象,谟大在死前和围杀他的刺客们进行何种惨烈地搏斗。
和程前不同,谟大当真是被刀刃所杀。司徒惊羽仔细检查了谟大的伤口,发现不论从形状还是大小来看,都和程前身上伪造的刀伤有相似之处。
“为什么会这样?”司徒惊羽警觉地再去观察程前尸体,似乎突然领悟到了什么。
“看来,有人借着刀伤,给我预留了破案的线索。”
无独有偶,程前和谟大的伤口都呈现扁平状,刀口纤细,不同于一般兵器的宽刀所伤。这样想来,有能力配备此般兵器的便是镇抚司、东厂,以及禁军三大营。
镇抚司归樊知兴,东厂归魏忠贤,禁军三大营刘季晦有百人以下的调度之权。这样分析,他们三人均有幕后杀人的嫌疑。
看来,此事并不是单纯的刑事谋杀,深藏在背后的是一场错综复杂的政治较量。想到此处,司徒惊羽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窒息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