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腿疼死了，特别是上楼的时候，抬一次腿，膝盖那里就刺痛。”杨秀玲对丈夫诉说着：“明天你不要上班了，陪我去医院看看。”丈夫说：“那不行。这两天厂里的生产线正好有些问题，我怎么能不去！”“哟，哟，你一个退了休的人了，人家就这么离不了你！”丈夫白了她一眼，进了卫生间。按照杨秀玲的脾气，她要一拍桌子大吼一声，住在女儿家里，女婿也已经回家，杨秀玲只好把怒气按捺下去。
躺在床上想快一点入睡，睡着了腿就不那么疼了，可是，丈夫那边已经传来了呼噜声，自己的睡意越飘越远，往事却是越移越近。
35年前，杨秀玲嫁到邓家，那一年，杨秀玲只有23岁，长得天生丽质。没嫁之前，婆婆逢人便夸就要娶进来的儿媳妇是多么漂亮，杨秀玲以为自己这个在舅舅家长大的孤儿就要过上好日子了，哪里知道，嫁了之后婆婆的态度马上变了。杨秀玲的右耳不是有点问题吗？就是有一次被婆婆数落烦了，杨秀玲忍不住回了嘴，婆婆马上扇了她一个耳光，右耳顿时嗡嗡直响，然后就什么就听不见了，直到一个星期后，才恢复了微弱的听力。
打那以后，杨秀玲跟丈夫搬出了婆婆的家开始了自己的小日子。起先，杨秀玲感谢丈夫能在这个时候迁就她，可是，右耳几近失聪带来的不便是实实在在的，比如，杨秀玲每天早上要靠闹钟叫醒的，如果这一天睡梦中她不巧选择了左侧卧，那么，闹钟的铃声她就一点儿也听不见了。恼怒之下，她无法不迁怒于丈夫，丈夫只有一味地忍让，这样一来二去的，杨秀玲的脾气越来越大。杨秀玲自己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坏，可是，等到下一次声音听不真切了，杨秀玲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坏脾气。
还好，随着女儿以及儿子的降生，杨秀玲开始收敛起自己的坏脾气。说是收敛，其实是情不自禁，看到襁褓里的女儿粉嘟嘟的，可爱极了，想到自己在舅舅家度过的冷清的童年，杨秀玲发誓一定要尽自己所能，爱护自己的孩子。
两个孩子读幼儿园、小学和中学的时候，还好，他们在外面再怎么疯玩，夜幕降临以后，他们还是会回家吃她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晚餐。但是，他们渐渐长大了，长大到了要住到学校里去读书了，杨秀玲想要疼他们，怎么办？杨秀玲就买了两只分成好几格的保暖餐盒，只要有空，就做好吃的饭菜，分成两份装进餐盒里，先送到儿子的学校去再送到女儿的学校去。
孩子们还在长大，女儿结婚了。女儿结婚以后先是和女婿单独住一套三房一厅的房子，杨秀玲心疼女儿，你想，她在单位里忙上一天回家还要准备晚饭，多累呵，于是，杨秀玲动员丈夫一齐搬到女儿家。住进女儿家，杨秀玲又不放心还没有女朋友的儿子，想跟女儿商量让儿子也住过来，不是有三间房间吗？嗨，还商量什么！买这房子杨秀玲是出了钱的，儿子又是女儿的弟弟。就这样，女儿女婿不知情的情况下，杨秀玲命令儿子也搬进了女儿女婿的三房一厅里。
那是一段在杨秀玲至今想来都是最美好的时光，三房一厅的公寓里，最大的朝南卧室住着杨秀玲和丈夫，稍小的那间由女儿和女婿住，朝北的那间则住着儿子。吃饭、看电视和说话的时候就在厅里。平衡被新情况打破了，女儿怀孕了。这个新情况起先让杨秀玲不怎么舒服，自己喜欢的这种日子会不会因为这个新情况而一去不复返？可是，等到这个新情况变成一个肉乎乎的男孩后，杨秀玲看一眼就放不下了。
外孙是杨秀玲一手带大的，杨秀玲喜欢得不得了。外孙与儿子成了杨秀玲天平的两个等重的砝码。杨秀玲把天平的两端摆放得妥妥帖帖的，女儿、女婿非要插一杠子。先是女婿以单位加班为由，天天到后半夜才回家。杨秀玲心里清楚，那是在向她示威，告诉她家里人多了太挤了不方便了。杨秀玲心里说你只要不说出来我就当看不出，但这不妨碍她跟女儿嚷嚷：“小方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我给他带了一天孩子，他晚上早点回家管管孩子，不应该呵。”总算没有白疼女儿，女儿很快就找机会呵斥了女婿：“加班加班的，谁不知道你昨天晚上唱卡拉OK去了！”杨秀玲希望女婿能吭上一声，那么，她杨秀玲就要告诉他，女儿也可以捎带着听听：“虽然你们有了自己的家，但我永远是你们的妈妈，你们必须听凭我的安排。”可是，女婿就是不吭声，这个窝囊废！女儿怎么会看上这个窝囊废的？怪就怪当初自己忙于儿子找工作，没太在意女儿相中的女婿，竟是这种脾气的人。
腿又钝钝地疼起来，心里不痛快的时候，腿就格外会疼，明天无论如何要去医院，老头子去不了，让女儿陪着去。女儿是不是已经睡了？睡了也要把她叫起来。她扯起嗓子喊：“阿敏，阿敏！”他们房间里传来叽里咕噜的说话声，杨秀玲听不真切，她一撇嘴：不让我听，还不是那坏小子在说我的不是！气得她又喊：“阿敏，听见没有！”女儿趿拉着拖鞋跑过来：“妈，你小点声嘛，囡囡已经睡着了。”杨秀玲想想还是咽了那句话，她想说你们在房间里叽里咕噜的，就不怕吵醒囡囡？算了！“阿敏，你明天陪妈去一趟医院，你爸爸那个老东西说什么也不肯陪我去。”女儿想了想，回答：“好呀。要不要叫上阿文？万一……”“阿文不要上班吗？他可是要进步的。”女儿什么也没说，睡觉去了。杨秀玲知道，女儿这个小心眼又有意见了，只要你不说，我就当不知道！杨秀玲暗暗与他们较劲。
医生诊断杨秀玲的半月板出了问题，建议她马上住院把那儿的碎骨茬取出来。住院的日子是杨秀玲最得意的，丈夫不上班了，女儿请了两天假后不得不去上班，但每天一下班就会赶到医院来陪她，儿子有空也来看她，就连那个她看不顺眼的女婿，见着她也是恭恭敬敬的。可是，总是要出院的，回到女儿家，丈夫又见不着了，儿子也难打照面了，至于女婿，就是见着了，也是一副窝囊相。只有女儿，还知道早早地接了囡囡回家给她烧几个可口的菜。
这天，杨秀玲把脚搁在茶几上跟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女儿闲聊。女人之间的闲聊，从来就是有始无终的，可杨秀玲与女儿闲聊，终点永远是她数落女婿小方的不是。女儿终于绷不住了，话就有点儿不好听：“妈，你就是偏心，你住医院的时候，小方可比阿文去得多，你还说小方不好。”
杨秀玲一听，抬起腿打了一下茶几：“你别小方小方的，那是外人。”
也许是脱排油烟机的声音太大，她的话女儿没有听真切，所以接茬说：“对我和阿文，你也偏心。我买房子，你们就给我10万，还说是借的。可是阿文连女朋友都还没有呢，你们已经替他买好了结婚用房。”
女儿做好了饭从厨房出来，见妈妈沉着脸一声不吭，倒是想问问她怎么了，可想到妈妈这一辈子愁容倒比笑脸多，就什么也没问。哪里想到，等爸爸回来了，妈妈连晚饭都不肯吃说是要回自己的家。大家劝来劝去杨秀玲还是不改变主意，女儿送他们下楼招出租车。在等车的时候，女儿到底忍不住问杨秀玲：“妈，到底为了什么说走就走？”杨秀玲冷笑：“不是说我偏心儿子吗？我在女儿家还住什么！”女儿一愣，想要解释什么，杨秀玲不让，挥挥手让车开。车开了，杨秀玲咬牙切齿地告诉丈夫：“我偏心？囡囡以后就没人接了，他们就知道我偏不偏心了。”
没有等到第二天，杨秀玲就开始想外孙，想得她在辗转反侧。老头子嘲笑她，又何必呢。就这4个字，杨秀玲听得嚎啕大哭起来，哭着，还唠唠叨叨地。老头子用力听，听出来了。杨秀玲说，我就是想让孩子们在我的眼皮底下好好过日子。我要的，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