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明白，属于爱情的那个人是用手为你擦泪，而属于友情的那个人则为你递上纸巾。
我认识知岩十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岁月，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溜走了。
知岩是个男的，我是个女的。
1
认识他那年，我读高二。
记得那天下着瓢泼大雨，也记得刚好是我和初恋分手的那个晚上。
当时的我，孤零零地坐在操场的一棵梧桐树下，脸上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身上是一摊雨水一摊泥。
哭得正舒服的时候，听见水花溅起的声音。抬头，昏黄的灯光，急促的大雨，呼呼的风声，黑色的大伞和陌生的脸。那个男孩站在我面前，撑着一把黑色的格子伞，细长的手指间夹着一包维达纸巾，清晰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别哭了。”
我有些错愕，愣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后，拽过他手里的纸巾，胡乱地抹了下脸。
他在我身旁坐下，巨大的伞包裹住了我们。急促的雨打在伞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雨滴从伞身散开，又落在地上，身上的寒意顿时少了不少。
我看了他几眼，继续抽抽搭搭地哭着。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我旁边。
许久过后，心里的悲伤减轻了。我扭过头，和他聊了起来，从我和初恋认识的故事开始，到上一秒我的嚎啕大哭结束。在他面前，从头到脚地把初恋骂了一顿。
他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等我发泄好了，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习题本，翻开一页，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他将那张纸撕下递给我，说：“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我叫知岩，这是我电话，有什么不开心的找我。”
用掉的卫生纸在树下摆了一排，雪白雪白的身体粘上泥土显得有些忧伤。只是情绪还是有些不稳定，鼻涕泡哗啦哗啦又冒了出来。
顾不得理会知岩，忙翻箱倒柜地寻找隐藏的纸巾。末了，发现纸巾用完了。抬头看到知岩正望着自己，脑子一抽又问：“你还有纸吗？”
“都被你用完了。”
“哦。”我点点头，瞅了瞅他手里的习题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了过来，随手撕了几张，稀里糊涂地拿着擦掉了脸上的黏稠液体。
知岩眉毛一拧，咆哮起来：“这是我的化学作业，你居然……”
“呃，是我的错。”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我默默地放下作业本，低下头，也不敢再擦了。鼻涕泡也吓得一把一把地往外翻，弄得满身都是。
知岩看着我如此不堪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道：“算了，你拿去擦吧，我晚上回去再重新写。”
“好。”我又厚颜无耻地拿了起来，继续擦着。
末了，知岩起身拉起我，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嗯。”
2
那时候我以为我的魅力太大，知岩才过来安慰我的，心里嘚瑟得不得了。
后来跟知岩混熟以后，丫的，才知道他是我初恋的哥们儿，还有女朋友。那天只是害怕我想不开，所以才替我初恋来看看我。
说到这儿倒显得我有些自恋了，可这事儿放在哪个妹子身上，妹子不会往这方面想？不能怪我，毕竟那时的我还太年轻。
跟初恋分手以后，我每天毫不知耻地缠着知岩聊天。好的坏的，优雅的逗逼的，一字不落地都分享给他。那时候，心里空得难受，什么事儿也装不住。
失恋的人都那样，感情需要倾诉，悲伤需要发泄。偶尔抽风地翻墙出去通个宵，打一夜游戏，或者喝得醉成一摊烂泥。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却有着莫名的满足感。
知岩说：“这就是青春，轰轰烈烈，放荡不羁。”
我喝着他买的茉莉花茶，瞅了他几眼，“你的青春就如此狼狈？”
“其实青春时候，我们就像一条狼，满腔热情，勇往直前，敢于去做我们想做的事。”
他一本正经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到好笑。
狼是什么？人人深恶痛绝的东西，居然也被用在了如此高大上的青春中。
当我出社会后，我才明白他当初为何那样说了。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我们真的像狼，勇敢坚毅，不顾一切，满腔热情。只是在时光的磨砺中，渐渐被人性磨灭了嘴角的恶性，驯化成了驻守家园的狗，忠心听话。
有些怀念，却又无可奈何。
3
日子过得特别快，尤其是青春那几年。和知岩做了两年的朋友之后，高考来了。
那段日子，学校重新分班，把好学生都弄到了一起，差生自生自灭。我所在的班级说得好听点儿是平行班，说不好听就叫差班。其实前面也说了，我是一个酗酒通宵打游戏的女生，被调到这样的学习环境也是咎由自取。
知岩和我一个班，不过却是他自己选择留下的。记得当初分班，他死活不肯走，说火箭班的速度太快，他跟不上，还是喜欢这里优哉优哉的小日子。
虽然我是个渣渣，但看到自家的好白菜拒绝阳光雨露，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不由地骂了他好几天。骂归骂，事实却也改变不了了。高考越来越近，我也开始收心学习。
不管怎样，浪荡不羁的青春都还是需要一个完美的结局的。
那些日子，每天和知岩斗几句嘴，然后缠着他给我讲题。虽然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并没有提高我的分数，但知道自己在努力还是很开心。变成好学生的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放纵让人沉迷之外，还有另一种力量能带来快乐，那就是上进心。
只是我终究还不是一个好人，以为是朋友就可以不必在乎。知岩一直瞒着我他和他女朋友分手的事，直到有一次和别人交换座位，不小心看到了他书里夹的小纸条，才知道我是罪魁祸首。
也是怪我，爱情总是自私的，容不得旁人来打扰，我却成了灼烧他们爱情的大功率灯泡。罪过罪过，其实我和知岩真的只是好朋友，那种没事在一起唠唠嗑的好朋友。
后来，我委婉地问过知岩那件事，他说不合适就分了。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人总是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想，他既然这样说了，我肯定信了。
我觉得，这是我最对不起知岩的一件事。
4
高考呼啸而过，我跟知岩之间差了二十分。
也是这二十分，决定了他能上个北京的二本，而我只能读个专科。
浪荡不羁的青春终究也只配拥有一个浪荡不羁的结尾，黑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盛夏的太阳毒得厉害，火辣辣地要晒化沥青铺的路面。树上夏蝉躺在枝头“咿咿呀呀”地叫着，树下老奶奶摇着蒲扇聊着六七十年代的历史，还有一些高深莫测的算命老先生在街边观着路人的形色。
高中校门依旧是不变的灰色，只容一人通过的空隙挤得吵吵嚷嚷。咬了咬牙，不良少女朝过去挥挥手，挤进去复考了。
“记得没事回来看看我啊，听说北京挺大的，去清华北大遛遛的时候记得给我发张照片。”抱着一大摞从知岩刚那儿收拾好的笔记，我笑着朝他打招呼。
“嗯，加油，我在北京等你。”他在门外站了两分钟，看着我满脸通红，于是也穿过人群挤了进来，接过我手里的书带我走进教室。
末了，他又说：“回来了就安安心心地搞学习，别再勾搭帅哥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他瞟了我一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楼上的那个个子高高的，长得像周杰伦的那个男生。”
花心是不良少年的天性，花痴是不良少女的本性。对于他的话，我竟无言以对。
“好啦，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儿，明年等你好消息。”他帮我整理好书，转身去了外面。
知岩回来时搬着箱子，手里还提着几个袋子，装着草稿纸和资料书，下面是一箱娃哈哈矿泉水和一堆水果。我连忙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惊叹道：“你打算让我在教室开个店儿？”
知岩抬头，拿起那摞资料书，低头看着我，“作为学长，给你推荐几本提分快的资料书，草稿纸是以防你没有纸巾用的。还有，夏天天热多喝点水、吃点水果，清热解毒。你那么懒，我不在你身边照顾你，好害怕下次见到你就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知岩是比我父母还清楚我喜好的人，他知道我只喝娃哈哈牌矿泉水，知道我用不惯学校发的薄得跟空气似的草稿纸，知道我喜欢吃水果。所以，临走之前，他怕我照顾不好自己。
这一番话说得我老泪纵下，事实却是汗如雨下。
看着他湿透的衣服和满脸的汗，默默地从桌上抽出了纸巾递给他，又默默地拧开了一瓶水，又默默地拉出凳子，朝他说道：“好啦好啦，别这么矫情，没认识你以前我可勤快着呢，快坐下歇会儿吧。”
“嗯。”
看着他咕噜咕噜喝水的样子，忽然鼻子一酸，我差点儿又在他面前丢人现眼了。
5
知岩是在九月初六走的，看到他给我发的消息时，他已经到达了北京。我咂咂嘴，跟他聊了几句便补作业去了。
复考的那一年，很多人说我要比高三的孩子轻松，毕竟已经经历了一遍。其实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复考有多么可怕。
高三的人可以选择复考、选择大学、选择专科。可复考的人心里都有了那份执念和不甘，只能选择拼命去学习来实现自己的目标。绝处逢生，是唯一的出路。
为了目标，我也真如我所说的放弃了一切可以放弃的东西。楼上的“周杰伦”，整整一年我都没有再见过他，和知岩的联系也仅在于每个周末下午三点的一个电话。
老师说：“孤者为王。”
于是那段日子，我变得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孤独。很多时候，遇到认识的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往往很尴尬。之后，给知岩打电话的时候也沉默了下来，联系越来越少，最后索性就不联系了。
我的孤独换来了我的成绩，吃了狗屎一般，通过了武汉大学的自主招生，继而高考发挥超常，顺利去了这个樱花之地。
七月份收到通知书，我欣喜若狂，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知岩，带着他去了高中门口的粉面馆，请他吃三块钱一大碗的手工面。
不太整洁的小店里，我们坐在彼此的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着北京的雾霾，清华北大的文化底蕴，以及未知的武汉和未知的大学生活。末了，他有些忧伤地说：“你沉默了不少，当初那个叽叽喳喳的丫头不见了。”
“也许这就是代价吧，我努力再变回去。”我笑笑，起身去柜台要了一瓶二锅头。那一年的苦我不想和他说，过去了就好了。那些知岩不在的日子里，我也才知道有一个知心的人陪在身边照顾着自己是多么幸福。
再回到座位，看着知岩闪光的眸子，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朝他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许久没再沾过酒的我，被突如其来的酒气呛到，有些咳嗽。知岩走过来拍了拍我的后背，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几杯下肚，微醉的我倒在桌子上，看着知岩重影的脸，扯出一个笑，“我八月末去武汉，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玩两天。”
“可能不行了，我过两天要去西藏支教，然后九月份直接回北京。”
听到他的声音，我“哦”了一句，“你记得送我回家。”说完便倒头睡了。
朋友之间最好的样子就是相互信任。我只认识了知岩三年，却能够完完全全地信任他，甚至连银行卡密码都可以告诉他。那种与生俱来的信任我说不清楚，也不想去纠结。
既然认定了一个人，就好好地去经营这份感情，友谊也好，爱情也罢。
6
每个人的内心都住着一匹野马，在合适的时间里停歇或是奔腾。
我用了一年的时间实现了对知岩的承诺，又变回了那个叽叽喳喳的姑娘，只是少了那份单纯。
陌生的城市，四面八方的人群，不同的笑脸，不同的表情。每天都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高傲而漠然，急促或慵懒。受过几次骗，上过几次当，慢慢地变得谨慎小心。不敢再去轻易地信任一个人，不敢再去深交。不管真心与假意，只用华丽的语言在人群中周旋，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对于这些刚刚好。
也有朋友看出了我的病态，说我是个外向的孤独患者，交往的人那么多，真心的却没有几个。我笑笑，这些年，我学会了如何去周旋，却始终不懂得如何去主动。
可即使我把自己包裹得像个刺猬，在面对知岩时，却是能把身上的刺一根根地拔掉。
我依然会告诉他我的优雅与丑陋，依然会给他发不敢公之于众的东西，依然会和他聊我的生活和感情。孤独的我把他当作可以唯一相信的人，所有的秘密在这里变成透明。
大三时候，我二十一岁，依然单身，在身边同学孩子都能打酱油的环境中格格不入。
已经换了四个男友的阿迪实在忍不住，联合宿舍其他四个妹子对我进行审讯，“这些年你都没谈过恋爱，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自从那个‘周杰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认真地想过恋爱的问题。这会儿如果真要下个定义，我想应该就是知岩这样的吧——宠着我，疼着我，一直支持着我，让我无条件地信任。如果说还能优秀点儿，那就是再阳光帅气点儿。”
一番话说下来，我眼里的光芒越来越盛，兴奋地喊道：“就是这个条件，你们快给我征婚！”
说到这儿他们一齐好奇问我：“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和知岩还没有升华到爱情？”
“其实我有过表白啊，他不答应。”我嘟嘟嘴。
知岩真的是一个优秀的暖男。而我却不是一个好女孩，对别人的聊天总是爱理不理，不开心了会大发脾气，有些任性，不想做的事打死都不干，生活上懒得一塌糊涂，整个人却又自负狂妄。然而，这些年他却从未生过我的气，只一句“你喜欢就好”。
我也曾想过，假如我们之间有了爱情会是什么样子，是逗逼的存在？还是没有了现在的纯粹？和知岩讨论了很久，肯定下来我们之间太过熟悉，太过透明，根本不合适爱情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