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沈妈妈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
她当婴儿的时候很早就断了夜奶,当幼儿的时候在让父母面上有光的时间内学会了说话和走路,上了学成绩也很好,青春期更没有早恋过,到了大学完全不像其他人那样就此放开了玩,毕业又有了份电视台的体面工作。
如果有人问沈妈妈,到底有什么秘方让孩子这么服管教,沈妈妈会大大方方地说,哪里是她有什么秘方,是沈白自己聪明懂事,有主见,知道什么才是对她好的。如果恰好在场,沈白就会往她妈妈肩膀上一靠,再眯起眼睛一笑。
“阿白,来看看这几个。”沈妈妈拿起手机给沈白看照片。有亲戚发来的,同事发来的,有同学发来的。清一色全是三十左右的男人。
“你呢,二十六,不小了。我看找个比你大个三四岁的,稳重,经济又有保障。”沈妈妈抬着眉毛看沈白,像是在征求她意见。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现在房价这么高,跟我差不多大的,不是家里真有钱,根本买不起房子。”沈白仔仔细细地看这几个男人,有眉目寡淡的,有相貌憨厚的。突然她眼睛一亮,“妈,这个,怎么样?”长得正气,端正,管他怎么用词,总之是个看起来很靠谱的男人。
“不错,我女儿就是有眼光。他叫周阳,刚在国外拿了金融学博士回来没多久,其实我也是最看好他的。”沈妈妈拿远了一点手机,用下巴点着笑。
没过几天,两个人在餐厅见面吃饭。本地菜的酒楼,消费不是特别高。
“谢谢沈小姐今天迁就我了。”周阳给沈白拉椅子。
“哦?我以为是林阿姨订的地方呢。”沈白轻嗅着手里的玫瑰花。她本以为海归博士会更偏爱西餐厅。
“是我跟林阿姨说想来这的。前几年每年只能回来一趟,就是想家乡的口味。”他谦和有礼地笑。
他让沈白先点菜,周到地给她倒水。连他的领带也搭配得大气轩昂。
等到听他说起在国外的经历的时候,沈白心跳得都有些快了。
“真是抱歉,说了这么多我的事。沈小姐,你平时跑采访都跑些什么类型的?都有些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周阳并不像是那种嘴上说抱歉,其实并没有半点歉意的样子,是真的把话题及时转移到了她身上。
“政府会议,一些突发事件,一些……”沈白觉得她自己没什么好说的,远远不如他的故事来得动人,但在他认真殷切的目光下,好像她平时认为枯燥无味的东西都有趣起来了。
结账的时候,沈白的余光瞥到周阳因为拿东西,探出来的腕表,拿出来的皮夹子,拿出来的信用卡,当服务员说卡没法刷时,他转账用的手机。
“我们国家发展得还真快。”周阳笑了笑。又是一轮新的话题。
被送到楼下的时候,沈白还有些依依不舍,不过她不会表现出来,这不是一个讨男人喜欢的女孩子该表现的。虽然她没谈过恋爱,但她知道男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果然如她所料,周阳越来越频繁地约她出去。沈妈妈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她肯定他是认真的。
“阿白。”几个月后周阳对她的称呼也变了。“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沈白等着,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中金给了我MD的offer。”周阳的笑容简直要融化冰雪。完全愣住的沈白也跟着机械性地挑起了唇角,这不是她等的东西。
“你要走?”
“对,下个月的飞机。”
“那我们怎么办?”她完全忘记了讨男人喜欢的女孩子该有什么反应,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我先过去,安顿好了,你再来。”周阳看上去早有安排。
“可是我的工作……”沈白看上去就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周阳的眼睛里多了些热度,“嫁给我好不好?”他掏出一个红色烫金的皮盒子。
沈白的呼吸被扼住了,这才是她等的东西。她忘了刚才的措手不及,努力克制着生平第一次的手足无措,接住了那个盒子。打开盒盖,托着2克拉纯净钻石的卡地亚Solitaire1895静静地面对着她。
再抬起眼来时,沈白的眼睛已经闪着泪光了,“好,我愿意嫁给你。”
沈白一次到位地顺利把自己嫁出去,还嫁得这么好,沈妈妈感觉亲戚朋友们的眼神里都长了刺,她平时说话更提起了二十分的小心,怕提醒了他们,沈白和他们标新立异的女儿们的不同。
婚礼过后,沈白愉快地辞了职,飞到了北京,她男人年薪百万,她这点杯水车薪等于是无用。
两个人远离家乡的新生活贴合沈白的想象,温馨而甜蜜。周阳对她,没有婚前那样绅士了,她对他也没那么矜持了,这才是亲密的夫妻该有的状态。
早上沈白哼着歌起床,洗梳,穿好衣服,她不会因为不上班就在打扮上马虎了事。打开电视的早间新闻,做好两人份的丰盛早餐。
周阳蓬着头发从房间里出来,沈白看得出来他对面前一切的满意。
“你什么时候去找工作?”周阳往烤好的面包上刮花生酱。
沈白呆了一呆,她还没想到要找工作。
“看了一下,暂时还没合适的。”周阳说这话的意思,显然是希望她能有份工作,作为一个好妻子,她不会跟他唱反调。
“周阳,你认识的人那里有合适的职位吗?”
“没有。内推太不讨好了,你还是自己找比较有针对性。”
沈白咬起嘴唇,她为了他放弃了事业编制的工作,他却不肯帮忙。不过,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妻子,她换了个话题,“我们什么时候买房?”
“住这里不好吗?”
沈白看了看自己布置的地方,房子南北通透,本身的装修简单大气,她挑的家具和软饰雅致美观,没有半点不好,“可是这不是我们的房子。”
“这里房租只要一万二,买下来得一千多万。首付的钱我拿去投资收益更大。”周阳解释。
“要是房东把我们赶走怎么办?涨租金怎么办?”沈白又咬起嘴唇。
“我跟房东签了五年合同,放心吧。”周阳笑着搂她,“好好在家找工作,我去上班了。”
沈白没找过工作。大四的时候,学校也有校招,可她从来没去过,她还没毕业,沈妈妈就给她托了关系,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要回去的。好像工作都是在网上找的,她还依稀记得当时室友天天在网上看招聘信息。沈白想了想,打开了电脑。
周阳下班回家的时候,沈白正在网上看帖。
“找得怎么样?”周阳搭在她的肩膀上,给她一个吻,他看到她在看论坛。
“没什么合适的。”沈白很喜欢落在脸上的触感,她对周阳展颜一笑,“晚饭吃红烧鱼和口水鸡。”
又时光匆匆地过了三个月,沈白还是没有找到工作。
“要么专业不对口,要么工资太低。谁说北京机会更多的?”沈白拆快递,从里面抽出新买的衣服在身上比划。
“工资以后可以涨。你以前的工作工资不也不高吗?”周阳翻着杂志。
“那不一样。”说起这个沈白就有点来气,“我以前的工作是有编制的。”
周阳耸了耸肩膀,一篇有意思的文章抓住了他的注意力。
“周阳,”沈白不知道怎么就是有点不顺心,也许是衣服不够合身,“我们请个阿姨好不好?我做家务做得好累。”
“好啊,你看着办好了。”周阳头都没抬。
有了阿姨的帮助,沈白有了更多时间,她开始学陶艺和插花,剩下的还是看论坛。看一些人在网上发泄心情,寻求答案,对她来说是件愉快的事,她的生活相比之下平静幸福多了。
就这样过了两年,沈白和周阳都心照不宣地再没提起过找工作的事情。周阳又升了一级,不出意外地更忙了。沈白怀了孕。
沈妈妈在电话里激动得声音都要沙了,“我要当外婆了?我要有外孙了?”
“妈——”沈白长长地嗔一声,她很久不见沈妈妈,很想她了。
一天下午,周阳突然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婆,楼下有个快递,你下去接一下。”
沈白拿起手机下了楼。
“周太太!这是您先生为您准备的惊喜!”一个年轻人递上来一张单子、一根笔和一把触摸屏的钥匙。
一辆敞篷的8系宝马,红艳娇美得像个俏丽的女子,亭亭地停在路边。
沈白懵懵地看着那车,懵懵地签下了字。
“你给我买了辆车?”等反应过来,她给周阳打了个电话。
“喜欢吗?”电话里的笑声很爽朗。
“喜欢!”沈白在心里差不多快要尖叫了。
“今晚我不回来吃饭。”
沈白摸着车光滑的漆面,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低头轻笑。马路上总是堵得不得了,可是她就是喜欢。
周阳很晚才回家,带着酒气,澡没洗就睡了。沈白坐在他旁边捋着他的刘海,客厅里的手机震了一声。
沈白出去看。并不是她的手机,也对,找她的人越来越少了。她要折回卧室,转身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他手机的屏幕,还没来得及暗下去,上面写着:老公,安全到家了没有?沈白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拿起来又看了看,‘老公,安全到家了没有?’屏幕暗下去了。
沈白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小跑进厕所,捧着马桶吐了,她坐在马桶边冰冷的地上,坐了一晚上。
窗外从黑夜变成了黎明,从黎明变成了清晨。“老婆,你怎么坐地上?”眼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干净的周阳推开门看见了她。
“噢。”沈白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沙哑,她眼前的这个男人的眉眼看起来那么熟悉,可拼起来又那么陌生,“妊娠反应,一直吐。”
“你也不怕凉。”周阳把她抱起来,“躺着去吧,我拿个盆放床边。”
沈白在想论坛上那些闹得不可开交的帖子,“周阳,你觉得红旗不倒,彩旗飘飘是大多数男人想要的吗?”
“大多数男人总归想多多益善吧。”
沈白趴在周阳的肩头,看不到他的脸,听声音没有半点波澜。
“你呢?”
“不想。你别胡思乱想。怀孕了就要少想不相干的事。”周阳把她放在床上,直视她的眼睛。
沈白闭上了眼睛。
“我一会儿上班去了。”
沈白没问他吃不吃早饭,他已经很久不在家吃饭了。
大门呯地关上了。沈白捏紧了拳头,捏得指关节发白,她看着窗户,黑色的铝合金,现在看并不好看,可是她不能换。她想给沈妈妈打电话,可忽然又觉得没有打的必要,她能说什么呢?沈妈妈又能说什么呢?她头一次发现生活可能会脱离它本该运行的轨道。她开始想她曾经枯燥无趣的工作。她呼了口气,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最好是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