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救你没的?”
小孩站在门前,质问台阶下赤着上身的男人。
男人名叫朱兴东,身材魁梧高大,站在三层小台阶下,那麦黑的肤色,拉出一条遮了三层小台阶的阴影波浪。
他是个退伍的消防员,年纪不过二十五,就退伍了。
导致他退伍的,是最近的一次出任务。
那天划着大风,天很黑时不时的阵雷,可就是不下雨。
山上的火势扑灭一处,又被天雷点着,大风一吹,整座大山都着了。
队长有预感会死人,提前说明了情况。
“进山烧隔离带,愿意去的举手。”
在场二十人,都举了手,要去灭火。
队长把最年轻的朱兴东推了出去,“你还年轻,以后还可以救十几年的火,这次任务太危险了。”
朱兴东想要反驳。
队长皱眉呵斥,“这是命令。”
军人服从命令,朱兴东行了个军礼,开着车冲出火海,饶是他提前走,都险些被烧死。
更何况去救火的十九人。
十九人,扑进火里,烧出了隔离带,火势扑灭了,人全没了。
朱兴东也受了伤,住了得有半年的院,伤好出院后他没有干消防员这工作了。
烧着身体的火可以用药物轻易浇灭,烧着心的火只能靠自己。
朱兴东在住院期间,见过许多人,许多人来确认这唯一幸存者是谁的家属。
是谁的?
都不是。
朱兴东是孤儿,没人认他,那十九个人的家属,也不认识他。
来认领家属的,有老人,有孕妇,有小孩。
看到老人没忍住的流泪,是他最难受的时候,他能忍受六十公斤的装备糜烂他的后背,却忍不了年老的老人的泪水。
让他更难受的,是那老人流着泪,对他说着祝福的话,希望他好好活下去。
那孕妇,面上不流露半分表情,语气平淡,情绪低沉,像是心死了一样。
朱兴东希望她发泄出来,哪怕哭出来也好,这太让人难过了。
小孩是懵懂的看他,问他,“见到他爸爸了吗?”
领着小孩来的家属,一言不发的将那小孩牵走。
“我们回家了。”
她很难过,可没办法,这是意外,也是命。
朱兴东能感受到他们的心情,这种感受相当于每次都能经历一遍那种让人难受到崩溃的感觉。
那十九个人的家属,是烧着朱兴东的焰火。
是深夜泪流满面惊醒的焰火。
是无时无刻不在燃烧的焰火。
是他浇不灭的焰火。
朱兴东对小孩说:“谁教你这话的。”
“没人教,是事实,我姑说我爸救了你。”
死去的消防员的家属,难免会对他议论,他能理解,越理解,心里的火就烧更甚,他也越痛苦。
他挺愧疚的,那时候要是没有走,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他知道,自己不走也许是跟大家一起葬在火里,可就是止不住去想,另一个可能性:大家都活着回来。
“你姑让你来,是要我做什么?”
骂他一通,要一笔钱,都行吧,能让他好过一些就行。
“我姑说,一命偿一命。”小孩脸很红。
朱兴东苦涩的想,是咒他死呢。
小孩梗着脖子,双颊通红,“我爸在的时候,我有家,现在没了,你得给我一个家。”
朱兴东愣了,半响无言。
随后他走上台阶,台阶上的阴影随着朱兴东的离去,阳光又照在上面,若初晨的潮水般褪去。
他打开房门。
门内幽黑极了,他对小孩说,“进来吧。”
2
朱兴东的家,昏暗肮脏,散发着湿霉的味道,幽黑的环境,四处丢放的衣物,沙发前的小桌上,堆成小山的外卖盒,围着的几只苍蝇,停在啤酒瓶上。
他现在干的是公交车这一行,早出晚归的,回了家也没心思打理。
独居男人脏乱一点,也没人说道。
小孩捂着鼻子,捡起沙发上的牛仔裤,丢在洗衣机上,又把窗帘拉开,把窗户打开。
清风吹拂,阳光普照的春天。
带来新生,去除腐朽。
阳光刺眼却很温暖。
朱兴东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起开。
灌了一口,“你姑呢?”
小孩粉色的唇蠕动了几下,憋出了一句:“出去旅游了,要很久才回来。”
朱兴东笑了:“那就是不要你了呗。”
小孩是队长的儿子,生下来就没了妈。
队长常年待在队里,也没空照看小孩,便把小孩寄养在姐妹家里,定期给一笔钱。
队长死后,是有一笔补偿款的。
想来是那家人吞了,把这小孩又甩手了罢。
小孩梗着脖子,“我爹活着,姑姑不会不要我。”
朱兴东又灌了一口,“你爹死了,怪我?”
“这不能怪你。”
朱兴东咧嘴,“假话。”
小孩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又说,“我爹对我说了,我们做消防的迟早要面临这样的事儿,这是我的荣耀,至高无上。”
小孩握拳,双眼燃起星星火,“我以后也要当消防员。”
朱兴东喉咙很干,人也不敢再去看这小孩。
他进了房里给他姑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此时的朱兴东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假设他要养这个孩子,他能照顾好这个孩子吗?
环视了一眼自己这脏乱差的房间。
日常的泡面三餐,他能拿什么照顾这孩子呢?
他又能怎么赎罪呢?
他流泪了,伤心的往事在他心里循环播放,消磨他的精力,颓唐他的意志。
朱兴东觉得很累,像是长眠于地的腐尸,有朝一日醒来,漫无边际的在街上游荡。
等他醒来时,已经是黑夜,还没吃饭呢,打开卧室的房门,白炽灯却亮堂堂的在他头顶开着。
他头刚好又疼,被这一照烦的厉害。
朱兴东起身想关灯,却发现客厅被收拾的干净整洁,白瓷地板都露出了它的本色。
阳台上挂满了他的衣物。
小孩见他醒了,端着碗鸡蛋面凑上前来:“以后我跟你住,家务活我干,你赚钱供我读书,你看可以不。”
朱兴东没说话,径直把灯关了,房内只剩一点淡淡的月光,能依稀辨别男人的身影,以及小孩端着面,怵在原地的模样。
“我爹死了,我姑不要我了,几个月前把我丢在山里,我一个人把钱都花光了,我一个人活不下去,我除了我姑,没其他的亲人了,我爹认识的人里面,就剩你一个人了。”
“除了来你这里,我没地方去了。”
朱兴东点开了另一盏灯,桌上的台灯,昏黄的暖光。
他揉着脑袋,对小孩说,“以后,别开客厅的白炽灯,晃眼。”
随后,他揉了揉小孩的头,接过小孩煮的面。
小孩使劲擦掉脸颊的泪痕:“你答应收留我了?”
朱兴东点头,“小孩,你吃了没?”
“没,我在等你睡醒。”
3
小孩是规矩的,他从小被寄养在姑姑家里,虽然姑姑一家待他不错,但寄人篱下的日子,让他很敏感,也让他惯会察言观色。
男人吸了一口面后,脸上浮现出愉悦的神情。
“我还没吃,我想等你醒了一起吃。”说着小孩去给自己添了双碗筷,离的远远的,站在厨房吃。
朱兴东瞧见了,想叫小孩上桌吃,道:“小孩,过来吃。”
小孩应了声,放下碗,麻溜的走到朱兴东跟前。
朱兴东眼睛一扫,问道,“不吃了?”
“吃饱了。”
“假话。”
“真吃饱了。”
朱兴东黑着脸,起身走进厨房,把两碗面都倒进厕所。
“洗澡,睡觉。”
“好。”小孩低头垂眸,颌首的模样很乖。
这小孩不说真话。
朱兴东不喜欢。
小孩去洗澡了,朱兴东按着电话,他负责过处理战友身后事,将自己的存款都散尽了,分出去尽一点心意,也为了图心里面的一点好受。
他拨通了小孩他姑姑的电话。
“徐姐,徐安找到了,在我家。”
4
三天前,徐姐的电话打给朱兴东,跟他说明了徐安的离家出走,也拜托他留意查找。
徐姐一家没有走,一直住在乡下。
徐安是自己离家出走的,也不算离家出走,徐安临走前,留下了一张纸条,告知了徐姐他之后要去哪里。
徐姐呢也早早的拜托了朱兴东照顾好小孩。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那头电话传来徐姐安心的话语。
“小朱啊,小安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有,徐姐,你不想要他吗?”
朱兴东之前答应收留徐安,一部分是因为愧疚,一部分是因为徐安说的话,让朱兴东不得不去考虑。
“小朱,我怎么会呢,那是我亲侄子。”
“他跟你说了,我不想要他吗?”
朱兴东否认,“没有,我猜的,徐安说,想留在我这里,我答应收留他一晚。”
“是吗,他想留在你那里,你看能不能收留他?”
朱兴东眸色一暗:“不行,我这里条件太差了。”
“我可以给你钱。”
“不是钱的问题,是环境。”
脏乱差的环境,日常酩酊大醉的家长,朱兴东不认为他可以带好这个小孩。
“我怕我把他带坏了。”
正说着,电话那头的徐姐,叹了声。
“小安从小就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言行举止都客客气气的,也规矩,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他是个懂事儿的孩子,早熟,他爸走了,小安平时也只是话少了些,把难过藏在心里。”
“他随他的父亲脾气倔,当年他父亲离家出走是为了报消防员,现在他走也是奔着消防员去的。这次坐车来城里找你,我想是有他自己的心结在里面的。”
“我尊重他,不去打扰他。”
“但我同时,也很担心他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小朱,既然徐安想留在你那里,你看能不能多留他一段时间。”
“徐姐,我帮不了这个忙,我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那里有能力去照顾一个孩子。”
徐姐笑了,“小朱,徐安不小了,衣食住行,他有钱,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就看着他,别让他走歪路了,这孩子倔。”
5
门开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朱兴东挂掉了电话。
徐安湿着头发。
朱兴东给他指了吹风机,问他,“多大了?”
“02年的,今年十三了。”
徐安是娃娃脸,唇红齿白的还没长开,但依稀有了队长的底子。
朱兴东嗤笑了声,“还是小孩。”
“嗯。”
“客厅沙发和卧室的床,你想睡哪儿?”
“客厅沙发。”
朱兴东盯着他,“只要你睡的着,随便你。”
说完转身就走,从卧室里掏出枕头和被褥丢在沙发上,“明天早上,早点起床,我带你去买日常用品。”
徐安应下。
第二天,朱兴东是按5点醒,6点出门上班规划的。
醒来时,徐安已经做好了出门的准备指了指桌上的面。
跟昨晚一样的荷包蛋葱花面。
朱兴东坐在沙发上,端起面,喝了口汤,咸香扑鼻,暖流入喉,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我在家里不做饭,这面和鸡蛋,你在那儿买的?这附近没有菜市场吧。”
“岔路口的便利店有卖点简单的菜。”
“有哪些?”
“记得的有,鸡蛋,猪肉,面条,蒜子,葱是老板自己闲的没事种的。”
“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
“是吗?”
“嗯。”
朱兴东吃完面,起身把碗放进厨房,用水冲了一下,擦了擦。
徐安在门口等他。
“走吧,坐车去。”朱兴东说。
坐的是公交车,朱兴东开的。
之前请假找小孩,这个月的业绩快做不完了。
公交车司机的工资是算趟的,一天来回7趟,一般的公交车路线是开8-12公里一趟,轻松的是8公里的。
难得就是12公里的。
他的公交车牌号是306,离城区最远的一趟,得有20公里,一天来回跑5趟就够了,一个月是150趟,碰着节假日,生病什么的能少些,工资很高,过万了,差不多是普通公交车司机的一倍工资了。
即使是这样,306也只有朱兴东这一根独苗。
为啥啊,kpi难完成,得早上6点出,晚上9点回的,整整十六个小时。
这个活不好做,折寿。
以后说不定会好一些。
他开的这边是开发区,将来说是发展成经济特区,但现在才刚开发,这边没啥人,人多得要十几二十年,也许更快5,6年吧。
这才有了这最远的一趟306车。
一路驶过,窗外风景就是农村过渡城市的进化史。
别看是大早上的开车,沿途的人三三两两的上来,依旧把车子给堵满了。
徐安站了起来,把座位让给了身旁的大妈。
他现在的身高恰好能不费力的握住上面的把手。
朱兴东透过反光镜看他,弯腰从坐椅下掏出一个粉色小板凳,放在一旁,“小孩,坐过来。”
一声传出,车上人困倦的目光盯着前排放着的粉小凳上。
徐安:……
“不用麻烦,我站着就行。”
“听话。”
“真不用。”
“不听话,不要你了。”
徐安抿嘴,挺多人盯着他看的,那个粉色的小板凳,又小又矮,还画着大耳朵的小红象。
他不是小孩了。
坐上去怪让人感到尴尬的。
座位旁的大妈嚷道,“朱司机,当爸的对孩子说这话,多伤小孩心呐。”
“来小孩,跟大妈一块坐这儿。”
徐安求助的目光jpg。
朱兴东笑:“大妈,我的小孩还是跟我坐一块吧。”
徐安:行吧。
大妈:孺子可教微笑脸jpg
6
306区,开发区。
目前来说这片区域,还是属于零几年的样貌,毛坯小平房,住户却不在家,房子旁荒草丛生。
不时有驾驶着摩托车的飙车党,车速能比声速快,人车离去老远,耳边才传来嗖的一声巨响,刮起一阵风连带着沙土打在那荒草中,给这本就荒凉的环境,平添几分枯败。
设置开发区,相当于是给306区打了一针救心剂。
许许多多的人涌入这片充满未来的希望之地,大老板大土豪也纷纷的将这块区域划分成若干个地盘。
来自五湖四海的厨师们共同建立的美食区,充斥着琳琅满目商品的购物区,充斥未来科技感的工业区。
当然了,这都是未来的306区有的。
现在的306区,还是极其落后的。
当然也有涌入306区的新鲜血液。
比如岔路口新开没多久的便利店。
便利店很大,得有超市那么大,但里面卖得东西不多,但全,方圆数里路,也就这一家可以买一些日常用品,电器,食材。
大妈是这边便利店的老板娘,日常不负责看店,打麻将是这位中年妇女的最爱。
但大妈总输钱,没钱了。
大妈的丈夫知道她逢赌必输的德性,舍不得钱又不忍心让她没得玩,便想让她多消磨点时间,少打点麻将,忽悠她工作了,才给钱。
她的工作是负责去城里进货,一去一回得一整天。
时常坐公交车出行,回的时候带着一大堆东西,有些时候坐着货车回,有些时候东西少点,就坐公交车。
下车了麻烦朱司机帮忙搬一下。
搬完后呢,大妈又会大方的塞一些东西给朱兴东,小孩玩具,男孩子的衣服,小零食。
一来二去的,熟捻了许多后,大妈便要了朱兴东的电话,说是麻烦的时候,要找他帮忙。
不过在外人眼里。
这俨然是把朱兴东当成货车司机了。
不过朱兴东也不计较就是了。
人民子弟兵,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是刻在骨子里的。
7
徐安最终还是没有坐在朱兴东的腿上,选择了一旁羞涩的粉色大象。
“小朱啊,这小孩你家的?”
“嗯,我家的。”
“啥时候的事儿啊,之前去你家送饭都没见过。”大妈闲聊,八卦脸。
朱兴东瞅了眼坐在一旁小板凳上的徐安:“就前两天,从他姑家坐车来的。”
“他姑家在那儿啊?”
“湖北。”
“呦咱们这湖南呢,都跨省了,还挺远,小朱,你是湖北的?”
“也许吧。”朱兴东是孤儿,在湖北的福利院长大的,后来征兵进了消防员,被分配到了湖南。
之后也没有离开过湖南。
无根的人,有个地儿住就行,也没啥乡愁,逢年过节都一个人待在家里,整点酒喝。
“这孩子他妈妈呢。”
朱兴东不知道该怎么答。
小孩突然开口,“走了。”
“我出生后,没多久走了,那时候我家没钱,我爸又是在外省干的消防员,一年到头不在家,我妈耐不住,走掉了。”
大妈:“哎呀,你看大妈这张嘴,对不住啊孩子,以后来大妈店里,送你棒棒糖。”
“不用不用,没关系的大妈。”徐安窘迫道。
大妈挥挥手:“客气啥,小朱啊,晚上回的时候给小孩带点回去。”
“好。”
大妈:闭目养神jpg
徐安:颌首抿嘴。
朱兴东:“不喜欢吃?”
徐安:“也不是。”
朱兴东抽手拿了个保温杯,“喝吗?”
徐安:“我不渴。”
假话。
小孩总说违心的话,朱兴东抽手,在问下去像我求他喝,不惯着他这臭脾气。
想是这么想的,又担心这孩子,一直憋着,会渴难受。
犹豫再三,朱兴东把保温杯放在徐安眼前消防员人偶旁边。
徐安伸手就能拿到。
8
公交车来回开了两趟,在车上坐了得有6个小时,一直到差不多下午一点了。
辛好朱兴东让他坐在板凳上,不然,依徐安的性格,估计难受了也不吭声,梗着脖子一直站着。
下了车,徐安落地后,坐车6小时的酸爽,还没缓过来。
朱兴东去整了两瓶矿泉水,丢给徐安。
徐安手忙脚乱的没接住,弯腰捡了起来。
朱兴东笑了下,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走,吃饭去。”
吃饭的地点,朱兴东选在了车站旁边的一家地方菜馆,几步路就到了。
招牌名字叫光头佬,装修是很普通的白墙板,内里环境有些脏乱差,厨房的黑风扇,结了一层又一层的黑油块,上面挂着些黑线,甚至都在往下滴黑油了。
“几天没见朱司机了,嘿,我还以为你不干了,呦,合着是家里来亲戚了?”坐在油布桌旁的光头大叔笑谈一句,随后起身离开板凳,边走边寄染了油渍的白围裙。
“老三样啊?”
“两份,多加个小青菜炒鸡蛋。”
“好嘞。”光头大叔走进厨房,乐乐呵呵的炒菜。
这家店是朱兴东一直来的,主要是方便,为了工作,日常打包一份带回家吃。
徐安皱眉,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桌子,黑的发光。
这店,不大卫生。
“你以前也在这儿吃吗?”
”很方便,这家店日常是做的两素一荤的工作餐,价格便宜味道还行,出菜也快,这店整挺好的。”
不一会就整好了几碟的菜。
朱兴东按照部队的习惯速度吃完了饭。
徐安犹豫三分,心里觉得不大卫生,没怎么吃,等朱兴东吃完扒拉完碗里的饭,就说可以走了。
朱兴东狐疑:“没胃口?”
“我吃的不多。”
朱兴东审视了眼徐安,十三岁的年纪,长到他下巴这儿了,较同龄人来说是高且匀称的身材。
在朱兴东眼里,不胖没有肌肉等于长成竹杆。
朱兴东笑:“小孩,喜欢吃糖吗?”
徐安没多想,用之前跟朱兴东的相处方式,一贯应下了。
说话不坦诚的后果,导致了很长一段时间,朱兴东在下班回家时,都会揣一口袋糖回家。
9
吃完饭,两人一起去逛街购买生活用品,衣服,鞋子,等。
买的时候,朱兴东在明白一件事,他当初答应徐姐的时候,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家里多出一个人,这很麻烦。
首先是衣服,虽然徐安不挑,买到合适的就行,但春天季节变化大,总要购置好,长袖,外套,保暖衣,裤子,也得买全了……
鞋子比较简单,得看合不合脚,鞋子料好不好。
小孩是说不准的。
得大人用眼睛去看。
朱兴东太高了,便俯下身去看。
最终选了两双运动x鞋,一红一黑。
买完随身衣物,其他的东西就好添置了,随便找个超市进去走一圈。
做完这些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朱兴东带着徐安回车站。
徐安这才明白,朱兴东是翘班带他去做这些事儿的。
“上班摸鱼,没关系吗?”
“我没事儿,上头对我这路公交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反正一个月到头能完成工作就行了。”
徐安点头,到了车站,车上已经坐了一些人。
大妈也在,大包小包的早早的就等在那里。
“小朱啊,你电话怎么打不通啊?”
朱兴东这才发现电话关机了。
昨天晚上徐安他姑,跟朱兴东唠了挺久的,交代的事情太多,等用纸笔记完,朱兴东就困迷糊了,忘了充电了。
“抱歉,昨天晚上跟孩子他姑打电话,打太迟了忘了充电了。”
徐安脸一白,眼神躲闪的闷下头。
朱兴东注意到了徐安的变化,他是故意在添置好那些日常用品后,才打算把这事顺出来的。
未来的日子,如果要一起生活。
那还是要坦诚些,把事情都摊开了讲。
不能憋着。
朱兴东不想憋,那会憋出火来。
他已经是一身火了。
在听到徐安来的理由,跟他以及消防员有关后,他总觉得,一年前的那场火,还在他心里继续燃烧着,这次没人救他。
他只能自救。
10
大妈,在下车之前塞给了徐安一罐子棒棒糖。
徐安说了声谢谢。
大妈笑笑,“常来便利店玩啊。”
徐安应下了。
随后便是一路闷着头,朱兴东也不搭理他。
一路无言,等到夜里回到家,已经是十点。
朱兴东捧着大袋小袋的东西下车,在进屋前。
徐安没有跟着走,他站在台阶下抬头仰视朱兴东。
今晚的月亮半弯,天上没有云彩,月光像薄雾,在徐安的脸上蒙了一层又一层。
朱兴东站在门框里,放下手中东西,正视徐安,“怎么了?”
徐安:“你昨晚打电话给我姑了?”
朱兴东:“嗯,有事儿吗?”
“没。”徐安站在原地,抿着嘴,低下头,脸上神色变幻,俨然把心里的挣扎都写在了脸上,到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跟你姑怎么回事儿?”
“没事儿。”
“嗯,知道了,回来吧。”
徐安惊的一抬头,“你还收留我吗?”
“为什么不呢?”
“嘁。”朱兴东轻笑一声,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落在徐安心里,挠了一下。
有点痒。
“收留战友无家可归的孩子,是我的责任。”
11
“今天晚上睡床还是睡沙发?”
“沙发。”
朱兴东:“……”在买一个床摆在卧室吧。
他租的房子是一厅一室的两个单独的小房间,所以没地儿腾了。
要不重新租个房子,朱兴东马上就划掉了这个选择——没钱。
他的钱大部分都花出去了,有些用做养老,有些用做资助小孩读书。
说起来,这个时间段,学校也快开学了。
徐安在那儿读书呢?
得给他办理入学手续。
怎么办?他不会。
看了一眼在厨房忙碌着做夜宵的徐安。
麻烦!
朱兴东捏着电话。
“喂,徐姐,徐安入学怎么办?”
徐姐:“国家政策就近入学,附近有啥初中可以上吗?”
朱兴东想了想,他的车只经过一所高中。
第二天,朱司机看年轻小孩上车,总是忍不住去看两眼。
徐安跟昨天没变化,盯着前方的风景发呆打发时间。
今天,朱兴东本来是让他在家呆着的。
徐安要来,他说要去街上买点东西回家,昨天不方便买。
朱兴东没问他要买什么东西,没必要问。
他从口袋里拿出钱包,点了点:“三百够吗?”
徐安摆摆手:“不用不用,我有钱。”
他有钱,他父亲的抚恤金以及这些年存下来的工资,一半在他这儿。
12
徐安买的东西是菜,他实在不想去那家店吃饭了。
倒不是他有洁癖。
他姑是在山里办养殖场的,环境也不好。
但吃的地方总得干净些,把锅洗干净了,碗洗干净了,桌子擦干净了。
这是他从小看到的,也做的事儿。
朱兴东带他去的那家店,他光想想就不大有胃口了。
不卫生。
昨天他看了超市里的菜品,跟山下赶集的农户们比起来,其实价格还好,有些特价菜还便宜了几毛钱。
徐安没要,选了几个贵的,又买了两个保温餐盒。
他姑做好菜后,会把菜装进保温餐盒里,让他们带去学校,冬天留到中午都是热的。
徐安想偶尔可以给朱兴东做些吃的。
13
家里有了米面,徐安开始大展厨艺。
家常的菜,他还是挺会做的。
他姑教了。
他学会后,也经常做给他姑一家人吃。
打开煤气罐,菜籽油下锅热着,下肥肉煎炒出油至金黄,下瘦肉,整点切块的大蒜进去,加点盐,少许酱油翻炒一段,出香味,就可以下白菜块焖了。
好了放进保温餐盒里,给朱兴东让他带上吃。
朱兴东收下,并向徐安表示感谢。
新的一天,工作依旧是老样子。
306路乘车的顾客换来换去的,其实大多都是熟面孔。
开到街上车站去,又开回来。
一来一回是一天。
一天又一天重复着过,想着是差不多的。
实际上,每天的生活都有在变化。
朱兴东下车,打算去光头佬那里吃饭的,走到了,才想起来,徐安给他做了饭。
辛好路不远,又转回去从车上拿了下来。
地点还是坐在光头佬的餐馆。
“朱司机,这是自带伙食了?”光头佬拿着瓶白酒坐在朱兴东对面,小酌着。
“偶尔。”朱兴东说。
“嘿。”光头佬笑了笑,盈了杯酒给朱兴东,“整点?”
“开车,下次。”
“没劲。”
14
徐安在家呆着没啥事儿,也就去便利店转转。
上回大妈说去玩,他就去了。
便利店有啥好玩的,大妈忙着打麻将,这天大爷也不在。
大妈顺手使唤他,就让徐安帮着看下店……
徐安窘迫的应下了。
有人来了,来买东西了,半学着用了扫描机,找零钱。
干了一下午,等大爷回来了。
两眼放光:“小伙子,我在门口看你挺久了,干的挺好,有前途。”
大爷是这家店的老板,上回徐安见过,人是躺在躺椅上的,见有人来结账了,就从躺椅上爬起来。
慈眉善目的笑“欢迎下次再来。”
“有兴趣在我这儿干吗?”
徐安:???
“我这里是招学生工的,每小时5元,怎么样?”
每小时5元这个价格,也行。
他姑父那边亲戚,有个表姐出去打暑假工,也才9元钱每小时。
徐安点点头:“日结,我之后还要上学。”
大爷笑:“可以。”
徐安就这么在便利店工作了,大妈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又很顺手的把进货的工作甩给了大爷,然后从收银机里,拿了一笔钱。
大爷:下次,她要拿钱,把收银机给我锁了。”
徐安点头。
15
便利店的工作时间是,早上七点至晚上九点,时间很长,但便利店可以坐着打工,没人管他,很自由,所以也并不累人。
朱兴东是好多天后才知道,徐安在便利店兼职这事儿的。
他最近比较忙,要补公交车的趟数,还要去忙徐安入学的事儿。
徐安兼职这事儿,还是大妈在车上跟他讲的。
皱着眉头:“他还是学生。”
大妈:“没事儿,勤工俭学,就跟那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儿,上完学后,拿着作业本来便利店写作业,顺便工作,还能培养小孩子那什么品德。”
“这是好事儿,小朱你得支持他。”
朱兴东:……
表面赞同,心里表示否认。
没那个必要勤工俭学,他还有钱。
等他差不多十点回了家,想跟徐安说道,徐安已经睡下。
朱兴东看了徐安一会儿,小孩闭着眼,睫毛很长,人睡的很沉,呼吸也很浅,即使他动作在大,也不会吵醒小孩的。
朱兴东叹气,播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徐姐是已经睡下的,被电话吵醒有些起床气,但一看到电话来人,又没气了。
“喂,小朱,是徐安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儿,徐姐,就是小孩子想勤工俭学,我怕他累着,想着要不要阻止他。”
“那你跟他说呗,说明白就好了。”
朱兴东笑了笑,想太多了,用他一贯的做法,把事儿都摊开了说就行,都摊开了,也就没事儿了。
“嗯,谢谢徐姐,没事儿了。”
16
徐安一贯是起的比朱兴东早的,可这天,等徐安醒过来的时候,朱兴东蹲在抽屉前收拾东西。
“早上好。”徐安说。
“早上好。”
“我有事儿跟你说。”朱兴东说。
徐安穿好衣服,起身坐在床前。
“你那个工作是怎么回事儿?”
徐安说了前因后果,“我本来是想做到开学的,后来,发现挺轻松的,就又决定继续干了。”
“还有就是,刘老板和王大妈,有一个儿子,死在306区。”
“我听了很多遍了。”
徐安,按着手指。
“我就是突然很心疼他们。”
朱兴东也知道这事儿,王翠花的儿子,在306区打工,因为安全措施问题,不幸没了。
时值306区开发,事情不能发酵,故被压了下去,老两口是一个月后才知道儿子没了,闹到这边来,开发商赔了一大笔钱。
老两口也不想回去,在这边的岔路口开了家店,路口后面有一座小假山,山里埋着儿子。
17
朱兴东没有提让徐安辞掉那份工作。
只是说让他别累着自己。
他有钱,够养活他。
说完给了从钱包里支了一千块钱,给徐安。
徐安接过,说:“就当伙食费了。”
起身洗漱过后,便是忙碌的进行做饭菜的时间了。
朱兴东这时候可以睡个回笼觉。
学校的事儿跑了几个地方,从好到次,最后选了个学费贵的,教学质量排在全市前五的。
徐安便背着在便利店新买的书包去上学了。
早上坐他的车出去,下午回来,要晚上九点便利店关门才会回家。
回了家,大多时候徐安都已经睡了,偶尔能说上两句话。
朱兴东也都是在跟他讲消防员的事儿。
而徐安,大多都是点头附和。
说话似乎总隔着什么。
朱兴东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便说道:“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徐安:“家里的煤气罐好像快没气了,这两天火来的慢。”
“嗯。”朱兴东应下,转而问道:学校那边怎么样了?和同学相处的好吗?”
“挺好的。”
徐安说。
实际情况却是,他在学校里,不大愿意跟同龄人交流。
朱兴东有钱,给他上的学校是好学校,学校里的人大多是富家子弟。
聊的内容也都是他不懂的,诸如些陆欧陆,听起来他们讲徐安猜是游戏,但他融不进这个话题。
便坐在一旁听他们讲,手中落笔补着昨天落下的作业。
这边的作业发布,很迷惑。
有一些是老师下课发布,有一些是通过班干部晚自习写在黑板上。
徐安:……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儿。
徐安什么也不知道,被老师训斥了,说了理由,却被一句上课没认真听讲塞过。
中午去吃饭了,身边人结伴出行,他一个人待在空旷的教室吃在家里带的盒饭。
徐安叹气。
朱兴东拍了一下他的背,“别耸肩,年轻人精精神神的。”
徐安做着样子挺身抬头精神的走进学校,一身疲惫的离开。
没什么意思的校园生活。
徐安吐槽了一句,走进便利店,穿上大妈给他买的工作服,坐在收银台写作业,听着一旁打麻将的女人们的日常聊天。
说着新尝试的老糍粑做法好吃,讲做法,味道。
众人津津有味的听着,约定下次要带些来吃。
又吐槽现在的小孩子天天盯着电脑玩游戏,看电视,不做家务,她们那时候这个年纪,天没亮就上山砍柴了。
徐安点头,他也是天没亮就起床整吃的了,得有一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如果不是光头佬点了他一句,你这自带餐那是偶尔啊,都一个多月了。
朱兴东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得惊讶于徐安的坚持,也奇怪这每天五花八门的菜式,他是从那儿学会的。
徐安说:“便利店进货的时候,可以让大妈帮着买一些菜回来,菜式是照着书里的学的。”
“很厉害。”朱兴东由衷的夸赞了一句。
“以后要买什么菜,可以跟我说,我下班了带回来。”
“麻烦她们不太好。”
徐安点头,拿出纸笔,写了一条内容,他的字很大把格子占满却不突出,又显刚正。
朱兴东满意的笑了笑,“明天给你带回家。”
日子是一日重复一日的这样过着,
两人的关系这段时间也没了刚见面时的生涩。
却也谈不上无话不谈。
两人能说话,却并不交心。
同处一个屋檐下,相识不相交的陌生人罢了,连朋友都无从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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