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guozhi.org/file/xuanyi/202208/ddfa0706a5537015b048debf15c9b1ba.jpg\")
一如既往，忙碌的早晨，打扫，做饭，给女儿梳洗。
“妈妈，你今天好漂亮啊。”镜子里，乖乖坐着让妈妈梳辫子的小女孩，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后的女人。
停了哼了一早上的不知名小曲，蒋澜给女儿绑上新买的蝴蝶结，弯腰戳了戳她肉嘟嘟的小脸蛋。
“我们媛媛嘴真甜，妈妈是大漂亮，乖宝贝你就是小漂亮。”
“不，我上一年级了，我也是大漂亮！”
陆媛跐溜一下从小凳子上弹下来，啪嗒啪嗒踩着小拖鞋，去吃早餐。
蒋澜跟在后头，没好气地摇头，小丫头，还挺要强，也不知道随了谁。
回头，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微妙的感觉，熟悉又陌生。但是越看，她对自己的妆容越满意，不枉今天早起了一个小时。
1
玄关，换鞋，陆媛磨磨蹭蹭。
小孩就是，图个新鲜，没上几天学，就犯懒了。
蒋澜倚着门边，见怪不怪地催促，“媛媛，抓紧哦，上学要迟到了，老师说我们媛媛是乖孩子，乖孩子从来不迟到的对不对？”
陆媛揪着蒋澜的裤腿，仰头眨巴着眼睛：“妈妈，你可以陪我上学吗？”
蒋澜轻轻扯下女儿的小手，避免把新买的西装裤子弄皱了。
她蹲下来，安抚似的摸摸陆媛的小脑袋：“媛媛是上一年级的大孩子了，上学还要人陪啊，羞不羞？”
“你看你们班里，都是小朋友，妈妈去，像什么话。”她将女儿的手拢在手心晃了晃。
媛媛一把抽出手来，皱着小眉头说：“可是小哑巴的妈妈就总来，还跟他一起上课。还给我们糖果吃。”
蒋澜看了眼手机，不早了，只想尽快把这小祖宗送到学校里去。
她搀起女儿的手，边走边哄：“那说明他不乖，我们媛媛不学他好不好。”
“不要！我要妈妈陪我。”小陆媛不情不愿地被推着走。
蒋澜和她老公观念一致，女儿得富养，从小对陆媛就宠的很，是以小姑娘脾气上来就爱闹别扭，不过也就一会儿的闹腾劲儿，见着别的感兴趣的，转头就忘了。
开车出库，小区门口碰见买菜回来的李奶奶。
蒋媛降下车窗，后头陆媛朝外脆生生地喊：“李奶奶好。”
老人见着小孩，笑的合不拢嘴。
“澜啊，又送小孩上学啊。”
“哎呀，妮儿长得真好，咱小区带娃的妈，我看就属你最行。孩子又乖，当妈的又有文化，母女两个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人看的舒服。”
李奶奶儿子前年刚离婚，媳妇进门五年多，到最后也没留个娃。
到现在儿子也没再找，成了老人的一块心病。
每逢见着蒋澜母女两个，总看得停不住眼，恨不得是自家媳妇和孙子。
和以往一样的节奏，送孩子到学校，嘱咐好注意事项，目送孩子进教室之后，蒋澜卸下一贯的微笑。
而后，望着湛蓝的天空，闭眼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呼出身后的压力，伴随着新鲜空气蔓延上胸腔的，是另一股重拾人生的新生意气。
今天，在她辞职做全职主妇，近六年多之后，她终于要再次回到职场了。
2
无论婚姻生活多么幸福，无论多么不想和孩子分离，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妈妈，有重回职场的渴望，蒋澜就是其中之一。
在拒绝了老公的帮助，又碰了一些钉子之后，蒋澜终于幸运地入职了一家活动策划公司。
加班情况也还好。
第一天她下班算早，就告诉阿姨，自己去接孩子。
小姑娘早上出门还好好的，被哄的听话的很，晚上出学校门，看见她，小脸又拉了下来。
问才知道，早上急着出门，哄陆媛说晚上放学给她带好吃的。
可是看见妈妈两手空空，小姑娘就知道妈妈说话不算话了。
等红绿灯，陆媛指着路边围满了人小摊位就叫：“妈妈，我要吃这个。你给我买！”
蒋澜瞥了一眼，见是个小棉花糖摊位，摇摇头说：“小孩子不能吃这个的，里面加了特别多的糖精，你吃了牙会坏，肚子里还会长虫子。”
“媛媛，咱们长大了，要会控制自己，不能像小时候一样那么馋了。”
“哼！”陆媛不高兴地抱着坐在后头。
“班里小哑巴就有，小哑巴每天都有糖果吃。”
“他妈妈从来不说他。”
绿灯，蒋澜专注开车，一边内心腹诽，哪家的家长，这么惯着孩子，自己家孩子也就算了，像这样，带着陆媛也习惯不好怎么办，改天得问问老师。
“对了，你为什么叫你同学小哑巴呀，媛媛这样不礼貌哦。”蒋澜转移话题。
“因为他都不跟我们说话。”陆媛回答。
“而且，妈妈你不也老叫黄叔叔，黄胖子。”
蒋澜顿了一下，估计是平常跟老公吐槽他几个狐朋狗友，被陆媛听见了。蒋澜笑：“妈妈那是跟黄叔叔关系好。“
“可是你从来不在黄叔叔面前叫。”陆媛小声嘀咕。
“嗯？刚才有喇叭声，妈妈没听见，媛媛你说什么？”
“我要喝奶茶！”
蒋澜无语，当初就跟他老公说还是换个私立学校，这才上了没多久，陆媛的零食食谱彻底走了样。
“奶茶不健康，妈妈让爸爸给你带水果好不好......”
一路上蒋澜熟练地跟女儿扯着迂回战术。
晚上，一家人，饭桌上。蒋澜跟老公提起今天第一天的上班体验。
早上因为时间预留不够，堵车，迟到了一会。
在她过去的记忆里，新人培训后，会有当初面试的直系领导来谈话。
印象中，那是个挺干练的女人，是蒋澜曾经向往过的职场女性形象，她还挺有好感的，但也有点怕。
本来她还特惦记迟到给人印象不好。
结果忐忑了一个上午之后，才看到那位雷厉风行的雷总，拎着包姗姗来迟。
激动之余，蒋澜也暗暗羡慕，当领导果然是好，上班时间都可以那么随意。
聊着聊着，她不自觉停了筷子，幻想自己当初如果没有因为怀孕辞职，是不是到今天也能坐到那个位置了。
飘散的目光，被女儿的一声“妈妈”重新喊聚了焦。
陆媛一嘴油光，戳着一只虾，对她焦急地喊：“妈妈，我要吃虾，帮我剥嘛。”
虽然陆媛还小，但浓眉大眼，完美继承了自己和老公的优点，妥妥的美人胚子。
蒋澜架起一只虾，冲女儿笑眯眯说：“好。奖励你今天乖乖听话，没有乱吃外面的东西。”
“嗯，我最听妈妈的话！”
看到女儿笑脸的那一瞬间，蒋澜突然觉得没什么好后悔的。
重头再来就好。
至少，她这几年，养育了一个乖女儿，别人羡慕不来。
3
不知道为什么，关于让妈妈陪着去上学这个念头，陆媛这次好像特别执着。
又有几次早上，小孩冲这个闹别扭。
而且因为上班了，蒋澜有时候不能去亲自接她，陪她的时间也少了。
后来，蒋澜想了个好招。
某天，她打开相册，给陆媛看。陆媛眼睛顷刻就亮了，捧着手机撒不开手，“妈妈，是游乐园诶！”
蒋澜告诉她，妈妈之所以每天要去工作，是因为妈妈要去做一件伟大的事情——给所有小朋友筹备一个大Party。
妈妈必须要专心致志，做很多很多事情，比媛媛的作业还要多。
等结束了，到时候。
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好玩的活动和游戏，媛媛会是第一个被邀请的小朋友。
如果园长知道，媛媛是一个很乖的孩子，可以自己好好上学、吃饭和睡觉，一点儿都不打扰妈妈工作。
那么那天他就会奖励媛媛很多很多小礼物。
别的小朋友都没有哦。
陆媛听得目不转睛，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蒋澜挺满意自己的权宜之策。
其实，她给陆媛看的图，素材都来源于公司最近在做的一个大型儿童游乐园的开业活动策划。
某种程度上，也没说错，作为策划方，她有员工票，今年还没带媛媛好好玩过，到时候孩子看上什么，给她买就是了。
主要这段时间，让她慢慢习惯妈妈已经上班了的节奏就好。
果然，自那以后，媛媛再也不闹着蒋澜陪她去学校了。
4
蒋澜工作还算顺利，虽然阔别职场多年，但带娃期间，她时刻关注着行业内的信息，是以适应得很快。
工作中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机会。
坐在电脑前，余光几秒关注一下时间，蒋澜对接下来的会议跃跃欲试。
手机铃声响，是蒋澜给学校老师设的特殊铃声。
有些疑惑，蒋澜接起来。
电话里，老师说媛媛在学校，被班里一个同学欺负了，哭得很厉害，要找妈妈。
蒋澜心立马提了上来，脱口而出，“老师，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来、”
骤然起身，带动了椅子，发出了巨大动静，吸引了一大票同事的目光。蒋澜动作蓦地顿住，在众人视线下，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平复着呼吸，又坐了下来。
第一次方案评比就在十五分钟后，要给雷总汇报，她不能轻易离场。
于是，她冷静地向询问老师情况。
最关心的是孩子有没有受伤，什么程度。
据老师回答，是孩子们起了口角，然后对方推了媛媛一下。媛媛撞到了椅子，医务室里已经看过了，没有大碍，抹了药膏晚上就能消。
但媛媛受到了惊吓，情绪不适合再呆在学校。
蒋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还是揪心的难受。
艰难按捺住想起身的冲动，交待好老师之后，她立马打电话自己亲妈，让她去学校接孩子一趟。
自己则稳住心绪，打算等汇报结束之后，就请假回去。
意外的是，熬到汇报的时候，蒋澜发现原定要来做决策的雷总并不在列。
顺利结束汇报，问了同事才知道，雷总临时有私事去处理。蒋澜莫名心里有点不痛快，她为了这次汇报，连孩子都没亲自去顾，不过同时也唏嘘，毕竟大家地位不同。
回到家，蒋澜一早准备了小玩具，哄她的宝贝女儿。
小孩儿嘛，才一年级，偶尔闹矛盾正常。
陆媛脾气有时候挺倔的，吃软不吃硬。
卧室里，蒋澜把陆媛揽在怀里，仔细叮嘱：“媛媛，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凡事不能跟别人硬碰硬，咱们有事，要找老师，知道不？”
“咱们媛媛是乖孩子，又是女孩子，老师肯定会保护媛媛的。”
母女俩说着话。
媛媛爸爸下班，开门进来，被工作压力和对孩子的担心压了一天的蒋澜，立马苦了脸要诉苦。
给老婆捏了一会儿肩，蒋澜老公招呼上桌吃饭。
蒋澜晃着老公的手，撒了个娇：“今天说了好多话，嗓子都要冒烟了，老公，你去给我泡杯润喉茶好不好。”
男人点头出去。
蒋澜朝女儿眨了个眼：“学到没有，宝贝，咱们女孩子啊，要学会示弱。”
“嗯！”陆媛懵懵懂懂的。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饭，生活中的一点不愉快而已，很快翻篇。
5
生活大概就是大事小事意外不对，又一天，蒋澜正在客户这边踩点。
又接到了老师的电话，顾不得身边人，脸立马黑了。
她急匆匆告假来到学校，见到了休息室里，裹着毛巾，从头到脚还湿淋淋的女儿，眼都急红了。
陆媛一见妈妈来了，弯起了嘴角，“妈妈！”
“宝贝啊，有没有伤到哪里啊，告诉妈妈是谁？”
陆媛摇摇头，示意没事，目光看向她身后，小手指着：
“是小哑巴。”
蒋澜扭头，墙角里，站着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小男孩。
一般的孩子，好奇心都重，对动静极其敏感。
可这个孩子，除了偶尔侧目看向窗外，对她们这边的情况毫无反应。
老师一旁解释，“打扫卫生的时候，孩子起了冲突.......”
蒋澜临时撂下工作，心里本就不痛快，一听这话，立马打断，质问老师：“冲突？这么小的孩子，能有多大的仇，把人浇成这样，再说孩子才一年级，你们老师不看着吗，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学校方面理亏，老师赔笑道歉，甚至年纪主任也来了，保证绝对不会这样了。
蒋澜护犊子似的把女儿圈在怀里，对角落里的那个始作俑者，并无半点好感，年纪小并不能成为做错事的理由。
对于这个“小哑巴”，蒋澜有印象，陆媛提过不止一次。
让妈妈陪着上学，还总给带零食，不爱说话，孤僻，现在还因为一些小矛盾，就对同班的女同学做出这种事来。
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小小年纪就养成这么个性子，家长逃不了干系。
她莫名闪过一个想法，问老师：“上次是不是也是他。”
老师略显尴尬的神色印证了她的怀疑。
蒋澜强硬起来，“孩子家长呢，我们需要一个解释和道歉。”
老师递过来一杯热水，说：“已经联系了，最多还有几分钟，孩子家长就到，媛媛妈妈，你别急。”
“我亲生的女儿，我能不急吗？”蒋澜理智上还在控制情绪，场面也不用弄的太难看，但态度要有，她们家孩子还没吃过这么大亏呢。
等蒋澜带孩子换好临时衣服出来时，对方孩子家长貌似是到了。
也是妈妈，女人正在窗边，蹲在儿子身前，耐心地跟他说着什么，只是那小男孩还是和方才一样，即使妈妈来了也毫无悔过的意思，甚至倨傲地都不抬眼看人。
蒋澜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她正要上前据理力争，女人转头。
蒋澜脚步顿了一瞬，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顶头上司，雷芳。
女人发丝微乱，显然也是临时赶过来的，气息还没喘匀。
雷芳也意外了一瞬，随即立刻起身，走了过来。老师介绍：“媛媛妈妈，这是雷明同学的家长。”
蒋澜内心迟疑了一瞬，随即又挺直了胸膛，是主管怎么了，主管的儿子也不能欺负人，现在是孩子的事，就事论事。
未等她措辞好，雷芳率先诚恳地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们家雷明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她又朝躲在妈妈身后的陆媛鞠了一躬，“对不起。”
最后又向校方表示歉意，表示愿意承担一切损失和赔偿。
面前这个女人，眼尾道道细纹，是藏不住的疲惫，全无平时的凌厉。
蒋澜有片刻的怔然，全然忘记了两人在此之前的职场身份，此刻对峙的不过是两个平凡的、想维护孩子的家长而已。
对方态度如此，蒋澜本也不是特别计较的人。
但见雷芳的儿子，依然在角落事不关己的样子，蒋澜眉心就拧着无法释然。
思索再三，她还是冒着被辞退的风险，说了，“雷明妈妈，”她想用这样的称呼提醒对面的女人，“孩子的教育问题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不是所有的事你代他道歉就算结束了，最重要的是让孩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这次这样，那下次呢？”
“我说的更严重一点，小时候这样，那长大呢？”
雷芳没有辩解什么，只是又深深地说了几声“对不起”。
从雷芳到场到现在，蒋澜没见到她哪怕是为了给她们一个说法，训孩子一句重话。
而那个小男孩也始终紧捏着拳头，特别固执，一点知错的意思也没有。
能够放任孩子这样的家长，溺爱地太过了。
最后，蒋澜朝校方严肃地表示：“其实本来我是想媛媛念私立学校的，我希望这样的事情是最后一次。”
她领着孩子出门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叫雷明的小男孩，忽然朝这边大喊了一声，“那是我的！”
陆媛闻言，立马被刺激到了一样，甩开妈妈的手，扭头就呛：“是你偷的，你骗人，我妈妈说好孩子是不骗人的。”
“就是我的！”小男孩倔强地重复，眼眶气得发红，但脚还钉在原地不动，估计是有大人在，不敢过来。
“雷明，闭嘴！”雷芳终于重重地一声警告。
小男孩看了自己妈妈一眼，立马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又低下了头，但浑身都在发抖，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不呛话。
蒋澜牵着女儿离开，无奈地想，这小男孩，气性还挺大。
同时更加笃定，妈妈们千万不能为了事业，忽视了孩子的培养和教育。
雷明这样的小孩，万幸不是她的。
蒋澜母女离开之后，主任和老师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坐下来，态度不如之前，公事公办的口气，“雷明妈妈，你也看到了，我们校方也为你们努力过了。”
“但是显然，像雷明这样不正常的孩子，不适合呆在我们学校。”
“总不能为了你们一家，损伤到我们其他家长孩子的权益吧。”
“你们还是办理退学吧。”
在外一向能言善辩的女人，看着墙角连为自己辩解一句都无法做到的儿子，默默低下了头。
“好。”
6
“原来是自闭症啊.......怪不得。”
阳台，蒋澜一边处理脏衣篓，一边翻着群里的消息。
说实话，虽然意外，但仔细回忆那孩子表现，她又觉得能对上了。
后来，雷芳不仅又亲自打电话道歉，工作上也没有因此为难自己，如果她真是个不分是非、一味溺爱孩子的家长，蒋澜反而不太能接受在这样的人底下工作。
习惯性掏女儿脏衣服口袋，蒋澜摸出个硬物。
是一个类似小手办的东西，旋转木马的迷你模型。
配色......莫名看着眼熟。
陆媛的玩具，蒋澜是都是有印象的，平时也会告诉她，不要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不过在幼儿园的时候，陆媛也有跟小朋友交换玩具的经历。
蒋澜没多想。
不一会儿，洗衣机开始运作，一旁，是蒋澜拿出来的旋转模板模型，阳光照射进来，木马色泽透亮，她忽然就想起，自己之所以觉得它眼熟，是因为这个模型和她们之前承接的游乐园里的设施，是非常类似的。
特别在于配色和小马样式，是很吸引小孩的那种。
不是流水线产物，而是定制款。
越看越像，蒋澜不自觉翻出相册里的物料图对比，堪称1:1还原了。
游乐园还没有开业，这样的玩具一般的孩子不会有，但她们公司仓库里，倒是有一些，是客户送来做活动参考的。
耳朵里听着嘈杂的洗衣机运作声，忽然凭空蹿出了一声倔强又暗含委屈的喊声：“那是我的！”
小男孩的表情历历在目。
蒋澜很少在孩子身上，看到那种类似大人的愤怒，不是耍脾气，不是丢了吃了、玩的，而是被抢了宝贵的东西，才会漏出的眼神。
阳光正好的晨间，女儿还在卧室里酣睡。
而距离那次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当初没过几天，陆媛就回来兴冲冲地告诉她，小哑巴不见了。
雷芳带着雷明办理了退学。
蒋澜握着那个手办，在阳台上伫立了很长时间。直到陆媛醒了找她。
看着女儿睡眼惺忪的模样，蒋澜选择把那个手办藏在了身后，她想，就算是女儿拿了雷明的玩具不对，小孩子之间吵吵闹闹也很正常，但雷明把陆媛欺负成那个样子，本身就过了。
自闭症孩子其实更应该去上专门的学校。
对他，对大家都好。
7
又一个周末，蒋澜给女儿买了她一直想要的娃娃模型。
陆媛爱不释手，说妈妈真好。
蒋澜：“因为咱们媛媛乖啊，老师都跟妈妈夸你呢。”
她坐在女儿身旁，目光些许游离，欲言又止。
发现陆媛口袋里的东西之后，她虽然决定就此揭过，但每次带着孩子出门，听到有人夸她女儿乖、懂事，夸她会教育孩子的时候，她总忍不住心虚。
于是，趁此，蒋澜开导女儿：“媛媛，想要什么玩具的话，可以跟妈妈说。”
“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妈妈以前告诉过你，对不对？”
“嗯！知道啦。”陆媛完全沉浸在获得新玩具的欢乐中。
蒋澜有点难开口，干脆先放一放，“好了，媛媛，你该写作业了，把新玩具收起来好不好？”
“好～”女儿甜甜答应。
蒋澜拉过来玩具收纳箱，陆媛却起身，捧着新玩具往卧室跑，嘴里喊着：“这个太喜欢了，我要和妈妈的宝贝收在一起。”
蒋澜疑惑地跟过去。
见陆媛爬到床上，扒出一个大娃娃，拉开娃娃背后的拉链，想把新玩具塞进去。
娃娃肚子里鼓鼓地，显然已经塞了很多其他东西，陆媛用劲过猛，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除了上次见过的旋转木马，还有小滑梯，漂流船，一个一个，精致小巧，甚至有的底座上还印有那家游乐园的logo，是更完善的成品。
蒋澜目瞪口呆，拿住一个，禁不住质问陆媛：“你哪来的这些？”
陆媛天真模样：“是妈妈的礼物！”
“媛媛才是乖孩子，所以要有好多好多礼物。都是媛媛的，别人不可以抢，抢东西的都是坏孩子。小哑巴就是。”
蒋澜脑子“嗡——”的一声。
——妈妈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第一个邀请的小朋友就是媛媛
——媛媛如果很乖的话，到时候就会有很多很多礼物
——别的小朋友都没有哦
一字一句都是她亲口对孩子说过的话，孩子的逻辑有时候不能用正常大人的思维去理解，随口的一句谎言，她会当真。甚至一句完整的话，她们可能只会理解其中的半句。
媛媛只知道，游乐园的礼物是因为妈妈才有的。
妈妈说了，礼物是给她的。
别的小朋友不会有，所以是小哑巴抢了妈妈给她的东西。
妈妈说过，小哑巴不乖，是坏孩子。
蒋澜一把抢过陆媛手里的娃娃，非常粗暴地抖落里面剩余的东西，竟然还有很多糖果，有的甚至已经化了，黏在娃娃的布料里。
陆媛一见，绞着手指，有点惊慌，似乎是才想起，自己除了在里头藏了玩具，还藏了别的。
蒋澜气压骤降，她居高临下的盯着陆媛，问：“糖哪儿来的？”
“小哑巴的......”
“他给你的，还是你拿的人家的。”
“他给我的......”陆媛眼神闪躲。
“你看着妈妈的眼睛，再说一遍？”
蒋澜少有对着陆媛大发脾气的时候，陆媛肩膀簌簌抖动起来，一抬头就红着眼睛，顶不住妈妈的凶，哭了起来。
“你拿他的糖，还拿他的玩具，人家当然要欺负你！”蒋澜没好气地。
“媛媛，妈妈没有教过你这样，你怎么这么不乖？”
“不乖”两个字，像是一下子戳到了陆媛的痛处，瞬间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嚷：“不！我是乖孩子，乖孩子才......能有礼物，才能......有糖吃，小哑巴是坏孩子，他凭什么有！”
“那是媛媛的！”
“那不是你的！”蒋澜反驳。
她拉住陆媛的手，拖她下床，“走，妈妈带你去跟人家道歉。”
陆媛激烈反抗，甩开她的手，哭喊着往床里头缩：“不，我是好孩子，我不要给坏孩子道歉！”
犯了错还理直气壮，蒋澜瞬间觉得上个月，在休息室里，义正言辞对雷芳说出那番话的自己，有多打脸。
她一把夺过女儿手里的新玩具，不顾她歇斯底里的喊声和争夺，扔进了垃圾桶。
陆媛直打哭嗝，似是无法理解前一秒还给自己买礼物的妈妈，怎么会变得这么坏。
蒋澜指着垃圾桶，盛怒之下仍试图跟女儿说理：“妈妈把你的新玩具丢了，你难不难受，你把人家的玩具抢了这么多，人家雷明难不难受。”
“可是那是我的！”媛媛哭得快晕厥过去，一脑门的汗。
蒋澜心软了。
她闭了闭眼，重新冷静下来。
追本溯源，是她不该说那个谎！
小孩子的世界，单纯又固执。即使是患了自闭症，即使大人们给了那么大的压力和误解，雷明还是在那一刻，对着她们喊出了“那是我的！”
她坐在床边，眼前一幕幕，是她曾经对陆媛说过的一句句话。
她总是为了一些目的，试图给陆媛，去灌输，一个乖孩子、一个好孩子，应该是怎样的，而做不到这些的，就是不乖的孩子，不乖的孩子就没有礼物，没有奖励。
在这过程中，她会去撒一些，她自以为无关紧要的小谎。
她总觉得，孩子的脾气，都是小打小闹，很快就会过去。
她甚至没有勇气，回头去问一问自己的女儿，那天起争执的时候，雷明真的用水去浇你了吗。因为当时，她就觉得古怪，平常要是被人欺负了，陆媛这么娇气，一准哭个不停，就像第一次那样。
但是那天到休息室的时候，陆媛的精神状态显然很好，见面还能笑，半点没有受吓委屈的样子。
但她当时不清楚雷明的情况，比起解释那些疑惑，维护女儿的心态胜过了一切。
蒋澜心口堵的难受，一个妈妈竟然要用这样的恶意去揣测自己的女儿。
她明明是别人口中的好妈妈，怎么会把女儿教导成这个样子。她放弃职场，为了孩子，全心投身家庭的这几年仿佛眨眼成了一个笑话。
蒋澜承受不住这种否定，忍不住弯腰捂住了脸。
过了好一会，身后，陆媛窸窸窣窣地爬了过来，
“妈妈，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媛媛会乖的。”她抱住了妈妈。
软糯糯的声音还带着没散干净的哭腔，透着可怜。
蒋澜吸了下鼻子，转身抱住了女儿。
“媛媛，妈妈以后再也不会用乖孩子来绑架你了。媛媛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吃糖也可以，想要玩具也可以，但是要告诉妈妈，好不好？”
“真的吗，我可以吃糖吗？”陆媛眨着似懂非懂的眼睛，显然只关注了后半句。
蒋澜破涕而笑，抚摸着女儿的小脸，认真说：“妈妈以后都不骗你了。”
“但是，你要先跟妈妈，去给雷明和雷阿姨道个歉，好不好？”
陆媛撅着小嘴，十分犹豫，她还无法立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是她又觉得妈妈的条件很有吸引力。
最后点了点头。
8
正是大热的季节，和雷芳联系好后，蒋澜就带着女儿出发。
详细的可以见面再说。
陆媛中间嫌热，几次三番吵闹想反悔。
蒋澜本来下意识就要哄人，说马上就到了，说那里有很多很多好吃的，都是宝贝喜欢的。
但一出口就咬住了舌头，她不能再习惯性用谎言，去作为哄孩子的手段。
她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孩子性格的养成。希望孩子是怎样的，作为家长，首先就应该做到。
她不希望，将来的陆媛也是一个动不动编织借口搪塞别人的人。
于是，她告诉陆媛，忍耐一下，再有半个小时就到了。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给陆媛解释，她们为什么要去阿姨家。
然后，再让陆媛用自己的话，说说今天这一趟的目的。
如果说对了，今天的晚饭她就可以有冰淇淋吃。
在陆媛的小脑袋因为冰淇淋的诱惑，开始认真思考的时候。
蒋澜的思绪也激荡不止。
陆媛说过，小哑巴每天都有妈妈来陪着上学，而雷芳很多次早上都不在公司。
一个事业如此出色的女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下事业，为儿子奔波。
她不知道雷芳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说服校方让雷明入学。而雷芳更大的难题是自己的孩子，孩子没有安全感，他需要妈妈的陪伴和支持。
可为了让他早日融入社会，她必须狠心，放他一个人。
也许那些玩具，那些模型，那些糖果，都是代表着妈妈陪伴的另一层寄托吧。
可是它们，统统被陆媛或许还有其他的孩子，抢走了。
而雷明来之不易的机会，也因为她对校方的暗示，失去了。
人尚在路上，心却早已恨不得奔赴谢罪。
到小区的时候，蒋澜在车里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空口道歉是没有价值的，犯了错就要弥补，她要做女儿的榜样。
正好，先前她有一些私立学校的人脉，或许可以为雷明提供一些帮助。
直到后座陆媛耐不住催促，蒋澜才深吸了一口气，在手机的微信里发出。
“雷芳，真的很对不起。”
“我和我女儿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