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禁想象,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可能像正常人一样去爱别人吗?如果他们组建起家庭,会不会因为童年的经历有什么像是基因一样注射在他们身体里的东西,宿命一般地跑出来打破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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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像被人从胃部拧住一样,蒋绘疏疼得冷汗直冒,一扭一扭地抓起茶几上的手机。蒋柳芝的电话,她平常怎么也不会去拨,可是这时候,蒋绘疏却想不到其他可以求助的人。彩铃声不紧不慢,是凤凰传奇的《荷塘月色》,她看着那串号码上方蒋柳芝的照片,本想骂一声,可是刚张口就失去了咒骂的力气。最后杨魏玲花的歌也唱完了,彩铃没有重复,电话转入嘟嘟声,多响一声就好像新下了一笔接通电话的赌注,可同时又在蒋绘疏心里新攒下了一寸失望。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用尽全部力气冲向门口,啪地一声拍下门把手。看到楼上刚好有人走下来,蒋绘疏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了那人的衣襟,几乎是扑了上去。
蒋绘疏本以为头上会传来惊诧的询问,却不料额上感受到手掌的温热,那人好像因为触摸到黏腻的汗水而停顿了几秒,然后试图把蒋绘疏扶起来。可蒋绘疏怎么也直不起身子,唐翊只好一把抱起蚯蚓般扭曲着身体的女孩,改变目的地往医院走去。
晕厥中,蒋绘疏脑中回放起方才打电话时那漫长的一分钟。蒋柳芝那张放在通讯录里的大头照,还是父亲去世以前蒋绘疏给她照的呢,脖子上的丝巾是当时最流行的花纹,把蒋柳芝的鹅蛋脸衬托得温柔动人。父亲去世以后,蒋柳芝就让绘疏改跟自己姓了,后来蒋绘疏才慢慢知道,那条丝巾不是父亲送的,而是来自陌生男人的情人节礼物。
如果这个家庭的不幸是从父亲因病谢世开始,蒋绘疏还会对母亲的忙碌心怀理解,可是那条丝巾让蒋绘疏瞬间觉得,所有的罪恶都是源自母亲的背叛。她对母亲依赖的同时也怀有一定的恶感,而且这矛盾的情感也显然与母亲对待她的矛盾态度有关。蒋绘疏觉得自己就像是母亲的玩偶,开心的时候会亲亲热热地捣腾一番,忙碌的时候就变成唯恐弃之不及的累赘。
医生沙沙地写着什么,头也不抬,问,这种痛持续多久了?
应该是前两天,不过只是隐隐作痛,今天才开始有绞痛的感觉。虽然已经没那么痛了,蒋绘疏还一直弓着背,怕绞痛再度袭来。
这几天三餐都有规律吃吗?有没有吃什么辛辣生冷的食物?
吃得挺规律的呀。
规律?哼,外卖点多了吧。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这见多了。
蒋绘疏抿抿嘴,听见医生口音极重的叮嘱。身体的革命的本钱,记住了,胃病都是年轻时候养出来的。
好像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封印了神经似的,出了医院,蒋绘疏才想起身旁从刚才一直扶着自己的唐翊。在气氛陷入尴尬之前,蒋绘疏听见唐翊正儿八经做起好好邻居式的自我介绍,她本来不想打断他,肚子却不听使唤地叫唤着饿了。
蒋绘疏提出要请唐翊吃饭。想吃什么,随便点吧,我请你。
你不是才胃痛吗?你还是回家吃吧。
可是我家没人呀。
那,不然,来我家吃?
我要是去你家吃饭,你爸妈……
我家也没人。唐翊笑着说,语气轻巧得像在说“这样正好”。我可以做饭呀。
蒋绘疏看看眼前不比自己大出多少岁的青年,皱着眉毛说,你?你会做饭?
唐翊笑了。你不信?来一趟不就知道了。
话出口,唐翊才觉得有些轻率了。他一个大男人倒是不介意什么,但在女孩子听来就有些为难了。唐翊是不知道蒋绘疏的脾气:一旦和谁认识,立马就能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毫无隔膜,一点不怕麻烦别人。这样自来熟的性情,在她的朋友看来,一定是来自父母相亲相爱的家庭。而此时此刻的蒋绘疏心里想的是,老实人,捡到便宜了。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超市走去,唐翊这才从蒋绘疏毫不客气的使唤中发现这个高中生模样女孩的性情。一直挑着这个不吃那个不吃也就算了,还求着买薯片和果冻,一副看到零食走不动的样子。不过蒋绘疏倒也很自觉得一直承担着推购物车的任务,唐翊好几次要接过来,都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二
干净的榻榻米地毯,没有一块水渍的黑色玻璃茶几,在方形水箱中惬意嬉戏水草的观赏鱼……蒋绘疏一进门就把脸凑了过去,又在快要贴近水箱之前停了下来,说,你家真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大多数情况是如此。唐翊把袋子里的生鲜归类进厨房,又把蒋绘疏买的零食提到客厅里,本要径直给蒋绘疏,想了想又趁她看鱼的功夫从中抽走了几袋自以为最不健康的。
你不会是传说的洁癖吧?蒋绘疏说着,转过身来细细打量屋子,心想同样是一个人在家,她家和唐翊家的差别怎么那么大。唐翊家明亮而秩序井然的样子,好像连享受的天气也与楼下有天壤之别。
不是啊。唐翊在找围裙,又进一步解释道,家总要有个家的样子。
他打开水阀,开始在流理台前忙碌起来,没有再听到女孩的回话,可是在切菜噔噔噔的刀声间,他又仿佛听到了一句刻意压低的叹息。
一个人还叫什么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