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

2020-01-17 16:44:57

世情

腊月初的时候赶着最后一趟县里的公交到了村头,我站在一处高埂上顺着落在西山头的月亮就能看到不远处错落的人家。静悄悄的上空游荡着轻飘飘的白烟,是雾气跟炊烟的混合体还掺杂着煨炕烧的玉米杆的味道。

村里不时传出一声犬吠跟猫头鹰的声音,这时我的心里痒痒的就像被刺蓬蛰了一下。村子的下头是荒凉的河道,冬天的时候浅浅的河面就跟黄土冻成了一体,我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翻过几处被杂草淹没的坎,就有一条径直通向我家的小土路。

周围都是萧索的庄稼地,我走路的动静太大不觉惊起一只慵懒的野鸡,它只扑腾了几下迅速就落在不远处野地里。

很快我就进入了村子,村头的那户人家我知道,是我们村著名的穷人家,低保户,周围方圆几里有谁不知道团庄村有个姚安,就连几岁大的孩童都知道姚安响亮的名号,他们从小就被老人们吓唬说,不好好学习不走出村子将来的生活就跟姚安家一样。

可怜的四合院式的小土房危耸着,感觉能被一阵西北风刮倒,里面挤出一处灯光死气沉沉绝对没有火柴苗亮。

门前那棵柳树无精打采地活着,一条黑色的快掉光毛的老狗趴在树前,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声音,以此证明自己是条狗,一个邋遢驼背的人就站在它的后面,从这一点来看他确实是符合狗主人形象的。

腊月的日子,似乎能嗅到正月的味道,家家户户都为“年”做着准备,这可能是人们一年来最闲散也是最幸福的一月了。

这片黄土地从未有过这般闲逸,妇女们坐在热炕头上纳着鞋垫,庄稼汉则沉溺于牌场上,天摸黑的时候常常有人扯开嗓子喊,无非都是一些“回来吃饭”诸如此类的话,这些喊话的任务常常交给家里的孩子,他们站在自家门口憋足了气然后敞亮的喊出去,方圆几里都听得见声。有时候狗都能听见,人却听不见。

最后还得让路过的人带个话,实在不济的话,就得女人亲自出面到牌场搅局,这样男人才能不高兴的回家。

而且腊月的时候人们更喜欢串门,这是一年四季很少见的,串门在腊月很有仪式感,而且串门时间各有不同。

女人们一般在下午的时候才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坐在热炕头上聊着家长里短,不是绣花就是纳鞋。男人们一般在晚上也会串门,他们口吐白雾聊着庄稼的收成以及来年的打算,这在女人跟孩子看来是头等的大事,土地可是农民的命根子。

姚安这个时节自然不能闲着,他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穷人,他的穷归根结底是因为他自身的原因,他在别人忙碌的时候背着手在村里闲逛,后面还跟着他家的黑狗,那狗干瘦的身子跑起来露出嶙峋的瘦骨,跟别的狗差距明显,狗仗人势它的气势明显不如其他的狗。

这在全村人眼里就是邪风歪气,不务正业。常常有人拿他开涮,说他是个懒汉,他家不穷还能穷了谁。他腊月的爱好就是挨家挨户的串门,从早上到晚上从北边到南边,“早出晚归”的他比过光阴都勤快,倒霉的人家还要留着他吃个热乎饭。

人们厌恶他并非没有道理,他是个懒汉,生了两儿两女,女儿都已出嫁,只剩下两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儿子,是队里少有的文盲家庭,从老到小没有一个是识字的。家里务地几亩,常常出现一种“草盛豆苗稀”的盛况,别人家的地一年放水,除草,施肥可都有讲究,他们家的地是靠天吃饭,自生自灭,靠着救济勉强维持生活,村里人都说他家拖后腿。

姚安串门在别人看来无非是蹭口饭吃,他的这一行为一度村里人觉得可耻,后来家家户户只要在路上看到姚安的身影,忙回家锁上门让他吃个闭门羹,更有甚者就把自家的狗放在门前,姚安只能远远的闻着别人家的饭菜味,然后蹲下身来把身上的灰尘抖一抖,然后就走开了。

我父亲母亲都是勤劳朴实的庄稼人,但是也是明是非懂世故人,他们并不避讳姚安。腊月初六的时候,我老远就听到姚安的声音,他嘴里哼着着小调,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伤感就像是从黄土地里发出的声音。他在此刻发出声音从某一种程度来说更像是一种暗示,好像在刻意告诉主人家我姚安来了,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这种事先的准备具有两面性,坏的结果他是注定混不上饭了,打草惊蛇的道理谁都知道,好的结果来说无非是混上一顿粗茶淡饭,投石问路的效果明显就出来了。

我母亲正端着一盆泡好的黄豆从伙房出来,姚安一只脚已经迈过我家的门槛,首先看到他的是我家的“阿黄”,这狗是狼狗,自然凶悍,它挣脱着缰绳,它脖子上的铁链跟地面的摩擦出的声音很是清脆,我母亲看到就招呼说:“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姚安看我母亲的反应就准备把另外一只脚也迈进来,阿黄延续着恶狠狠的势头,姚安急促地把脚踏了进来,差点一个趔趄,他朝着我母亲怯怯地说:“你家门槛真高!”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带有胜利者的神色,同时他那破旧带有污渍的袖口不自觉的在脑门偕了下。

“哎呀,好久不来,你家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姚安拖着想走快的步子慢悠悠地进了堂屋。我父亲还在炕上,我就站在门口张望着枯黄布满沟壑的人脸舒服地叹口气。

“你咋来了,老哥?”我父亲忙起身下来顺势从炕上拿着一包烟递给了姚安。

“腊月家里闲,就过来转转,你爸百年后我就没来过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把声音拉得很低,喉咙里有种奇怪的声响。

“也是,我还跟弟妹常唠叨你呢,村里人说你这几天串门呢,我就盼着你来呢。”我父亲说着给姚安点上烟。

“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哥今天过来是有事求你呢。”姚安慢吞吞地说,并用手轻轻地拍了我父亲的大腿面。

“有事就说,老哥不用客气。”

“你知道满贵年龄不小了,我知道弟妹人情好,过来看能不能给说个对象。”

“满贵今年都有三十好几了吧?”

“过完年都33了!”

说到这姚安神情严肃,带着惜惶的口气,皱巴的嘴角紧咬住烟并用极大的吸力把烟吸了进去,烟草一阵通红并伴随着一股白烟。

“小儿子呢?你家那小儿子多大了?”

“快25了。”

“跟我家老大同岁。”

“那当然了,你老大跟我小儿是同学,学前班的同学。”

姚安家的小儿子黑蛋确实跟我是同学,那都是些陈年旧事,我只记得他只上了不到一学期,连拼音都没学会就让姚安领回家了。

听说那小子自己告诉姚安不想上学,想回家放羊,继承他父亲的伟大事业。

那姚安自然欣喜不已,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应该从小让儿子学会土地里的学问,好在将来在这里施展手脚。

说到这里姚安就开始自责自己当初愚蠢的决定,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如今看来姚安当初自以为是的决定葬送了亲儿子的前程,断送了他家族的命运。他并没有在这里大展抱负,而是成为像他父亲一样标杆性的人物。捉狗看狗母子,这是老家的俗语,用高尚一点话来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他们父子果然印证了这老话。

随着经济的发展,时代的变迁,他们已经脱离了整个进步的文明。

“现在你家的日子多好,儿子多有出息,我那两个儿子把我都愁死了!”他重重地叹口气。

“美好日子都是奋斗出来的,无论如何,你们一家第一步就应该脱贫致富,人有钱了,一切都好说了。”父亲虔诚地说。

“可是我老了,干不动了,两个儿子都是文盲,还能干什么,农村已经不适合年轻人了发展了!”姚安憋了一口气说。

“那就让他们出去多看看,多走走,再回来眼界可就不一样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等过年的时候我跟女婿说一下,让两娃跟着他去省城锻炼锻炼。”

“如此最好了。”父亲很是赞同他的看法。

他也一直很担心自己儿子的婚姻大事,在农村人看来香火的延续是很重要的,他把愿景寄托在我母亲的身上,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母亲确实给村里的不少年轻人当过媒人。

我母亲听她这样说,眉头紧蹙,也没拒绝也没答应。母亲的担心来源于她的客观分析,她是个很有理性的女人,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以姚安现在的家庭条件很难匹配到合适的人家。他是个低保户,还要靠着政府养活,这就是贫穷的标签,如今的人谁又愿意委身于贫困呢?

而且家里的房子破烂的不像样,这又是最基础的保障,再说他儿子不识字,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识字,他这样的人算是稀缺动物,女人嫁人更像是一种投资,它是有风险的,从这点来看毫无潜力可说。饭后姚安就回去了,母亲责怪着父亲多嘴,父亲也表示后悔,他是个嘴笨的人,上不了台面,教好的话都说不好。

“他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儿子像个傻子一样,你说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这样的人家。”母亲还抱怨着。

“正常人家根本就瞧不上这样的人,不能把人家姑娘糟蹋了。”

“要是不正常的人呢?”父亲忽然大叫了一句,紧接着向我母亲说着他的主意:“邱家庄老李你知道不?他家有个女子是个哑巴年龄也不小了,我记得他跟我提过这回事,而且他还为这事发愁呢!”

“那也配不上人家,人家虽然是哑巴,但也不傻,你不要再乱点鸳鸯谱了!”母亲打断了父亲的话。

初九早上,一层厚厚的浓雾笼罩着整个大地,沉寂加上霜冻的天气让人不想出门,只能听到树上的麻雀的声音,我还躺在热炕上抱着一本《雪国》看,阿黄的叫声让我想起这本书里的秋田犬,听着母亲的称呼好像又是姚安来了。

不知姚安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邱家庄有个哑巴,跟他儿子般配的很,说到这他朴实沧桑的脸上竟有了光泽,母亲见他这般实诚就答应了。邱家庄离我们村就隔了一道土路,母亲第二天一大早骑着自行车去了哑巴家,姚安心里着急就一直在我家坐等着。

他家的那只黑狗也随他过来了,只是姚安没让他进我家的门,听他说这狗快要死了,进人家不吉利索性就让他在外面逍遥自在会。这狗确实如姚安所说的那样快要死了,走起路来后腿跟不上前腿,趴在墙角发出低沉的哀嚎,然后用舌头舔着没毛的肚皮。

中午的时候母亲回来了,那黑狗也悄悄地跟着进来,阿黄扑了过去冲它一顿狂叫,黑狗就怔住了,没有往前走半步,又不知什么原因它竟朝阿黄跑了过去发起狠来,我一愣没想到这狗也有了狗的样子,然后跟阿黄抢着狗盆子的狗食吃,一点也不畏惧比它强壮高大的阿黄,我想狗饿极了也会发狠吧!

从母亲的表情上姚安似乎知晓了答案,他问:“事情是不是成了?”

“成不成就看见面了怎么说了。”我母亲保持着刚才的表情。

姚安嘴角咧开了笑,像是迸发的激流,然后说:“他婶子就是厉害,你简直就是我姚安的救星!”说着露出他发黄的丑陋的牙。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面,那破旧的肮脏的裤子被震出一阵灰尘,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气体。

母亲提了句:“人的命天注定,我哪是你的救星,你自己才是自己的救星。”他不知该说什么,我猜那是极度喜悦的表现。

似乎是跳起来的动作只顾往门外跑,那黑狗竟也跑了起来。估计那会他恨不得借着村委员的喇叭向所有人宣布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母亲说哑巴一家也着急,她的年龄在农村算是大龄剩女,又有生理残疾,就怕一辈子嫁不出去,没想到还有合适的人家,都说是哑巴的好命。母亲给两家通了风,准备过两天就见面,地点就约在我们家。没想到那天姚安的两个儿子都来了,我母亲一脸疑惑地问:“怎么都给带了了?”

“我怕人家瞧不上,我就把两个儿子都领来,她看上哪个都是好事情!”姚安竟有些得意。他感觉老大的年纪大,老二年龄有优势,通过概率学分析不得不佩服姚安的小聪明,不管哪个儿子被哑巴看上都是姚安的胜利,解决一个是一个。

“你最好不要露出马脚,让人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我父亲补充说,明显他也是不赞同姚安的做法。

“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她家女子不是哑巴吗?你知道的很少有人愿意娶这样的女人,怕再生出哑巴子孙!”姚安继续说:“如果不是我家穷,儿子没出息,谁又愿意冒着这风险呢?”

黑蛋是我的同学,我特意向他打招呼,他就傻傻地看着我笑,然后就低下头。

尽管我多次想跟他搭话,他就憨笑着抓着头发不敢与我直视,他黝黑的脸棱角分明,双眼皮高鼻梁厚嘴唇,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皮袄了,一双土黄色的运动鞋,他的打扮是典型的朴实的农村青年的样子。他黑色眼睛充满了恐惧,他浑身不自在地挺着,我的身子也慢慢颤抖了起来,就像扁担上的水桶。

眼前这个男人二十多年前是跟我一样的,而如今我们之间却有了无法逾越的距离,而这些距离大多是个人命运的产物,归根结底是社会地位所造成的。他二十多年的生命大多都留在了这里,他已经彻彻底底扎根于这片土地,跟随着父辈祖先们的足迹,生在黄土里死也会埋在这里。

差不多等了一个钟头,哑巴一家就到了,初次见哑巴姑娘我盯着她看了足足十多秒,麦色的皮肤裹着一个美人该有的所有特征,一米六出头的身高绝对说的上是高挑。没有胭脂的脸上泛着红晕,是朴实跟自然造成的羞涩。一双毛绒绒的大眼睛扑闪着观察着我们,显得无处安放,然后用力抓着她母亲的胳膊,身子硬邦邦的。

姚安直起身子嘴巴抽搐着对着两儿子说:“没眼色的东西!”两儿子马上挪了挪身子礼貌性地对哑巴姑娘一家打了招呼,然后直勾勾盯着哑巴看。李老汉端详着这兄弟俩面色凝重又转过头来看着姚安说:“真像一家人!”

姚安马上凑上前说:“哎呀,你现在越活越年轻了。我知道你的,农业队的时候见过你,那都是好些年的事了。”

“我也知道你的大名,你就是姚安,你在我们队可出名了。”李老汉说这话绝不是夸奖他的意思。

“你跟我就不要磨嘴皮了,见面就是好事情。”姚安苦笑着说。

黑蛋比起他哥来说,更加有眼色,他的眼色里带有礼貌跟主动,“抽烟吗,叔?”他给李老汉递过去烟,李老汉接了烟把它别在耳朵上,啥话都没有说。哑巴姑娘就坐在旁边,黑蛋在递烟的过程中眼神不慎看了哑巴姑娘一下,导致人家的脸又红了一圈,而且自己的脸也有了红色。

察言观色的姚安更像个指挥官,他用眼神指导着两个儿子如何去招呼李老汉一家,兄弟俩之间似乎是有竞争性的。黑蛋的手紧紧贴着双腿看起来紧张极了。李老汉把耳朵上的烟取下来咬在嘴里,黑蛋马上走过去用火柴点着,然后憨笑着退了回去。

一口两口李老汉终于开口了:“你看上我家姑娘吗?”

“看上,看上!”姚安慌张地说。

“我又没问你,我问你儿子呢,你着急什么?”

姚安赶紧盯着两儿子看,恨不得过去让他俩跪下来让李老汉答应这门亲事。他的眼睛似乎比平时大了着,更亮了些。黑蛋跟满贵同时发声了:“看上。”姚安脸红的不像样,他的小把戏似乎暴露了。李老汉赶紧用手把烟头掐灭,火星在他的指头间跳跃哀嚎。

“你该不会是破罐子破摔?让两个儿子都来凑数吧?”李老汉似乎有些生气。他肯定没有想到姚安的精打细算。母亲难为情地说:“都怪我,没有给你说明情况。两个孩子都没成家他们着急,你家也着急,你看怎么办才好?”

哑巴姑娘似乎听出所以然来,她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这是委屈的眼泪,也是无奈的眼泪,谁让自己是个哑巴呢。她看了一眼黑蛋,又看了一眼满贵,一脸惜惶。我听到她的眼泪在翻涌在奔腾在控诉,我只听到眼泪砸到地上的声音,那声音响彻天地。

“黑蛋你看上我家女子吗?”李老汉问。然后用同样的话问了一遍满贵,他也听到同样的回答。

他又点上一根烟没有任何表示,直到吐出最后一口烟,把烟头重重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上去。然后用手跟哑巴姑娘比划着,哑巴姑娘嘴里发出嗷嗷的声音,我并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

只看懂了其中一部分,李老汉用手指着满贵的时候,哑巴姑娘摇着头,手也摆着动作,等到了黑蛋的时候,哑巴姑娘愣了愣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难道哑巴姑娘看上了黑蛋,她一直盯着黑蛋,脸愈发的红了,但眼神是极其坚定的,甚至都没有闪躲。

满贵只是看了一眼姚安跟黑蛋,他的脸上不知道是喜悦的还是难过的表情,然后转身就走了。姚安看着满贵离去的身影轻叹了口气,然后胜利性地笑了笑,似乎又带着哭的表情。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没有任何的惊讶,我甚至为黑蛋感到高兴,这似乎能弥补我心里的难过,我难过的并不是别的,而是对黑蛋命运的遗憾。哑巴姑娘选择了她的命运,虽然这次选择并没有完全彰显出自由的婚姻,但她也并没有向命运妥协,起码在相对自由的空隙里她有了选择。这对于黑蛋来说也是一样的,因为贫穷他几乎丧失了同样的权利。无论怎样,她的选择也是他的选择,从这点来说命运是公平的也是不公平的。

哑巴姑娘从哭变成笑,黑蛋也没有了刚才的那股紧张,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他是忧郁的纠结的,但他的眼神并没有离开过哑巴姑娘,那是一团火只能在他心头燃烧,等到疼的时候才能彻底清醒。他默默回过头看了一眼姚安说:“我哥咋办?”姚安并没有作答,只是他的腿是抖的眼神是慌的。

李老汉看着哑巴姑娘,眼睛里有了血丝,那血丝周围明显捎带着晶莹的东西,在一片狭小的空间里聚拢打转,并没有爆发的意思。哑巴手里比划着,嗷嗷叫着,但明显她的声音中带着平静,我想她已经答应了。不一会儿走到炕头从她母亲花色的包裹里拿出两双鞋垫交到了黑蛋的手里,在我们老家鞋垫更像是一种信物,串联起两个人的情愫联系。

他们两个凑到了一起,哑巴姑娘羞涩地低下头,黑蛋也如此,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可以观察到黑蛋跟哑巴姑娘挨得更加亲近了。姚安爽朗地笑着,他家的黑狗在门外也叫了起来。

没过几天姚安跟李老汉就已经看好了婚嫁的日子,就在正月底了。听邻居们说邱家庄的哑巴姑娘已经和姚安家的黑蛋约起会了,我没有亲眼所见也就没有相信他们的传闻,年后村里请人过来唱戏,就在庙旁边的荒滩上搭起了台子,离姚安家不远,站在高土台上就能看到姚安破败的家。

早上的时候就能听到秦腔的声音,妇女们跟孩子都由衷喜欢秦腔,母亲也不例外,即使她在屋里都能听出唱得曲目是《王宝钏》,母亲也跟着哼唱着。

母亲跟我一样都是爱热闹的人,尤其是年后村里更加热闹,最后和母亲也跟着听戏的人群朝村庙方向走过来。由于哑巴姑娘跟黑蛋的缘故,我就多看了姚安家一眼,他家原本白色的木门被黑漆重新刷了一次,看起来比以前稍微体面一些。

他家的黑狗就蹲在门前,看样子还活着。人比较多,不仅有自己村的人还有外村的人,在他们看来这种文化艺术能满足他们的精神需求。

平日里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根本没有机会去接触这些高尚的东西,只有在极其重要的日子才能大饱眼福,酣畅享受。我跟母亲朝里挤着就在戏台的正中央。前排的人来得早手里都提着小板凳坐着,后面的人大多数都是凑热闹的,几乎都是男人们,他们形态各异附和着前边的人有说有笑以此打发时间。

我跟母亲都站着看,我不知道谁在我旁边议论起黑蛋的事情,大概都是冷嘲热讽的言辞,我没有刻意去听是谁再说,因为我感受到似乎他们并不是唯一讨论此事的人。我也丝毫没有介意,我知道他们所有的脾性,这些无非就是因为一些坊间传言而造成的言论自由罢了,这里的人很善于扑捉到这些然后进行渲染以此来娱乐大家。

我注意到我旁边的这个男人,他的个头比我矮很多,穿得臃肿且华丽时尚,从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奇香,但是也无法掩盖住从他嘴巴里蹦出的口臭味。我知道他是谁,张家二小子,有钱人的后人,却也是地道的二流子。

他观望着四周的一切,眼神下流而粗鄙,他不知道再盯着谁家的新媳妇或者未出嫁的小姑娘,我从坊间听到不少有关他的花边新闻,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我意识到这一点,便跟着他的眼神透过人群的缝隙,只见一姑娘身材匀称长得很是精致,麦色皮肤很是耐看。而旁边站着一个青年,黝黑的面庞被风吹得上红,那是我的老同学黑蛋,而我刚才看到的姑娘就是哑巴姑娘,那么之前我所听到的就是真事了。

他们两个看得认真,没有闲暇去顾及别人的偷窥。哑巴姑娘手紧紧拽着黑蛋的衣袖,而黑蛋根本就没有看戏而是笑看着哑巴姑娘。

快到中午的时候天色变了,北风忽然起来了,吹着黄沙裹着雪渣,高台子上的戏棚子是用一片塑料纸包起来的,看样子不是很牢固。然后有人拿着喇叭说:“今天天气原因,就到这里,还有两天半呢,到时候队里大喇叭通知!”人开始慢慢散去,黑蛋看到了我的母亲,也是他的媒人,他就领着哑巴姑娘走了过来。

“马上就要成新郎了,黑蛋马上就要成为男人了。”母亲顺势把哑巴姑娘的手握在手里,摸了又摸。

“我还要感谢王婶,没有你我现在还打光棍呢。”

“那是你们两个的缘份,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

王建武
王建武  VIP会员 不忘初心的作者,坚持文学的根本,讲好每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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