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青城

2020-02-18 11:22:14

古风

鸢尾青城

她在等她的爱人,等鸢尾花开遍天涯,在沧澜图下,吟诵最后一曲,从此一去经年,再不归来。

1

九月寒雨,夹杂着佛铃花的清香,拂去了城墙巍峨的肃穆之感,给这座隐于凡妖两界的幻城,平添了几分朦胧的色彩。

云气在远方缥缈不散,细密而又凉薄的雨幕后,一把雪白的油纸伞仿佛浮于佛铃花海之中。

伞的下面,月成一身傲雪欺霜的白衣,衣襟缓缓抬起,被鸢尾花瓣上的露珠打湿,也沾染了轻微的冷冽的香。

江边的摆渡者隔着重重烟雨,看到这一大片蓝色花海中静伫的他。当真是眉目似画,墨色的长发安静而又柔顺地垂在他身后,眼底是一片清冷风华,如同被淡淡的墨色蘸取,带着种处波不惊的禅意的美。

此时,油纸伞微微抬起,那双清冷的眼正朝自己望来。

碧色的江上环绕着白雾,横江绵延千里。摆渡喜庆地将船缓缓划了过去,船将要靠岸的时候喊道:“贵客,江北岸就是青城了,到了青城,半只脚便踏进了妖界,贵客要去吗?”

潋滟的眸放在摆渡的身上,月成纤细修长的手轻轻敛合油纸伞,一言不发地登上船。

摆渡注意到,月成在渡步的时候,没有一点儿声音,衣襟扬起,轻的仿佛顷刻即散,如一朵雪白的莲花,瞬间便已到了船头。他微微颔首,仿佛妖化了一般的极长极密的睫毛为他整个人平添了几分柔和之感,干净冷冽的白衣不染一丝的纤尘,月光下,几乎莹白的皮肤和倾泻而下的墨发,让人怀疑世间怎会有这样美的人存在。

此时,那含着琉璃光色的眼正淡然地看着青城的方向。

桨动细细的流水声,惊破了夜的静谧,摆渡略有些发呆地看着月成,仿佛移不开眼睛一般,顺着他刀削般的下巴,直到他轻颤的睫毛。摆渡铭心自问,在这江边也算是渡了千年,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眼前的人哪怕惊鸿一瞥。那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清冷风华,那水波似的温润细致的皮肤,和眸中晕染的那片淡淡的墨色,都使得月成不食烟火的脱俗。

“我是仙。”窥破了摆渡心理的月成回头,微微扬了扬嘴角。

看到那倾城的一笑,摆渡再度一阵恍惚,那船桨也径自摇不起来了。

月成看着前方的江面,鸢尾花竟一丛一丛地开在了江上,连成一片花海锦罗,林茨堆叠,仿佛蓝色的铃铛缀满了天地,在夜色中发着淡蓝的柔光,缓和的光晕淡淡萦绕,撒尽天边….

“这……”月成有些疑惑地开口。

摆渡回过神来,连忙回答,“原来这江上并无鸢尾花,只是一万年前青城城主因痛失所爱,又遭妖界入侵,法力受损,悲痛欲绝,沉睡在了江底的夙令宫内。千万年来,这鸢尾花便从夙令宫长起,遍布了青城幻境,造就了一片绝美的鸢尾之海……”

月成微微一愣,似睥睨浮游一般扫了摆渡一眼,“原是青城城主在此伤情,倒也是个痴情种。”

摆渡叹了口气,“本倒也是个年轻有为的城主,可惜了….”

这一声哀叹,在静谧的万花丛中,显得格外清晰。

月成默然看向远方,雪白的衣襟如夜中的一轮月华,随风有烈烈的声响。他眸中墨色流动,仿佛挂着浓而不散的雾气。

小舟,飘向远方。

江面上,鸢尾花怒放着,诡秘地瞬间开满方才船所在的地方。夙令宫内的一双眼倏然睁开,那双眸如同凝结了万年的悲伤,从时光尽头烨烨而还,此刻,贪嗔痴恋如瞬掠过,归而无痕。

……..

乳白色的栀子花垂帘层层叠叠,交错悬浮,显出一室的奢华明丽。隐秘而若有若无的檀香在空气中丝丝缕缕,绵延不绝。环绕的纱帘下,巫卜燃起一棵卜草,烟雾冉冉升起,缭绕成圈,细微的火光映照着他晦涩不明的神情,忽明忽暗。

极轻的脚步声穿过千丝万叠的纱幔,一只纤长的手拂开薄纱,清冷的声音极不真切地传来,“苏禾…..你….可曾后悔?”

这似仙似魅的声音,却仿佛莫大的侮辱一般,巫卜手指一顿,侧过头来,嘴角缓起一抹妖娆的笑,目光极其轻蔑。而那层层纱帘之外,却什么都没有,只留风微微吹起纱帘的一角。

“我在这里。”身后又出现了熟悉的声音,水月白的袖如丝绸般抖开,白衣纷飞满堂,淡淡的冷香绕梁不绝,月成几近完美地站在了那里。

巫卜猛然回头,入目便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眉眼。

“苏禾,你可曾后悔?”这次,月成凝视着巫卜那淡绯色的双眸,缓缓地认真问道。

红袍银发的青年闻言愣了愣,绯色的眸淡淡看过来,“说嫉妒,我可能有点嫉妒,但后悔…..”

恍然失笑起来,俊美的脸别了过去,声音极其辛酸和隐秘。

“哪里能由得了我后悔?”

月成闻言沉默下去,素白的纱在身后浮动,营造出一种肃杀的氛围来,他低低地说,“对不起。”

红袍的青年踉跄地转过身去,银发在身后垂落及地,他缓缓抬头,看着那烧了一半就断掉的卜草,平静地说,“不怪你。”烧败的草灰在空中流动,巫卜用手一挥,回过头来,“现在的青城,无论是我,还是你,都已经无能为力。”

白纱孤独地飞扬着。

“苏禾…..”月成的眸中有一丝哀恸,他轻轻唤了一声。

“末世,是天命。”巫卜的目光追随着空气中的草灰,绯眸说平静也平静,说狂乱也狂乱。

“而我,不过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仿佛迎合他的话一般,远方传来轰隆的低响,一点点,深沉地缓慢地,如同古老的星宿正在暗淡的光芒。丝丝悲伤而悠扬的笛音点点传来,仿佛能将人的心浸透,那是青城的地仙们,缅怀着即将到来的末世。

巫卜毅然决然地回过头去,拂开所有的薄纱,顺着那甬道,走向尽头的祭坛。

祭坛中的火焰已高数丈,映在巫卜的眼中,跳动着,旋转着,狂妄着,仿佛千万个小人在撕咬咆哮,四处吞噬。他那绯色的眸在火光下显出妖艳的红来,与银发相称,极具美感。

“至少死的时候,我是她的夫君…”声音很不真切地传了过来。

月成倏然抬头,眸中或许茫然,或许不甘,都尽数浮现出来……

淡化了的火焰旋转跳跃,梦中仍是一片繁花似锦,青青茂林。

2

虚无缥缈的鸢尾花瓣,片片起舞在这片寒光圣地。蓝光迭起,万花丛中,绽放着一朵巨大的星莲,花瓣敛合着,在水中静静旋转,点点涟漪从花托向四周蔓延,在不远处消失。

池边,蓝衣女子有着宁静姣好的面容和尊贵的气质,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池中的星莲,纷飞的蓝色纱摆浸在了水中,隐隐露出了白皙纤细的小腿。花瓣慢慢打开,白光瞬间萦绕,里面是个嘤嘤哭泣的婴儿,蓝衣女子伸出手去,抱着婴儿,怜爱似的哄了哄。

她随之脚尖一掂,整个人从水中腾空而出,蓝色的衣绽放在空中,轻盈如腊月之雪,衣摆仍沾染着水珠,露着点点晶莹。

平稳落地,衣角瞬间扬起丈余高。

“城主,这个孩子….”在池边的侍女惊奇地问道。

“先回去吧…”蓝衣女子面色平静,缓缓远去。

婴孩自青城圣地所出,去青字上半部分,去城字左半部分,取名月成。

五百年后,婴孩长成一个少年,容颜绝世,倾尽天下,夙令宫的花海中,常有城主和月成比武练剑的身影,如此,倒也和谐美满。

有些时候,月成在鸢尾花海之中,看着那些仙界灵气滋润出的花朵,眼里琉璃光色如水般滑过,会莫名其妙地说一句,“离沁,我很害怕。”

城主什么都懂,她是从洪荒时代踏血而来的战神,她什么都懂。

直到那日,闷雷滚滚,乌云密布,司命星君自天边而来,祥云十八朵,皆是少有的隆重的紫金之色,他端庄严肃地说:“恭请北斗星君复位。”

月成眸中惊慌闪过,很快,电闪雷鸣间,九天天雷裹挟着击中了他,他猝不及防地倒地,满脸的血迹汩汩而流,染红了一整片花海,城主失声尖叫起来。

她扑上去,泪眼凝睫间却才恍然明白,她改变不了,他们的终结。

空中那个乌发及地,白衣白袍的神君,那拥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泊,几乎莹白的皮肤,美的不可方物的神君,再不是她的月成。

司命恭敬地行了礼。

月成略略点了点头,眸色流动,转向城主,“多谢城主五百年来抚恤之恩,就此别过。”

那是一双完全淡泊而没有情感的眸,纵是美,也少了几分生气。

城主笑了,她看着月成,她已经不认识的月成:“我们以后,再无交集了么?”

月成回过眼来,顿了顿,“也许宴会上还会相见。”

城主站在那里,看着月成和司命消失在天际,她就那么站着,仿佛永远不会动了一样,那么孤独,寂寞,令人心碎。

她失神地看着青城的万里土地,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万物复苏,禾苗浸润,多么美好。

蓝色的纱随风扬起,如一朵巨大的鸢尾花。

巫卜默默站在城主的身后,侍女在一旁焦急地要上前,他眉一扬,拦住了她。

“放心,她会放下的,她终究还是那个强大的战神。”

她还是青城的城主。

蓝色的鸢尾开满天涯尽头,如一曲永不停歇的离歌。

······

再遇,是千年后千花盛典上,月成一袭白衣,那样清冷而又不带温暖地列坐在席中,月凉似水,缓缓倾注,抹不去他眼底的沉静,众星闪耀,掩不住他出尘的气质。

献花之时,他从天的那一端缓缓向她走来,脚边花开如海,风过如浪。

淡淡的银色光晕笼罩周身,素白的袍子襟摆上绣着银色的流动的花纹,巧夺天工,精美绝伦。肩头飘落了一两片粉色的桃花瓣,无暇的几近透明的璞玉在腰间随风飞舞,更显其飘逸出尘。星光似点缀在他身上,煜煜发亮,长及膝的漆黑的云发华丽而隆重的倾泄了一身,如一方浅浅的砚笔细细碾转,金笔挥就。只是那样的清雅,那样的淡漠,那样冰凉如水一样的眼睛,还有远远的骨子里就透露出来的清冷,却把他隔绝在尘世之外,圣洁的让人半点都不敢心生向往,半点都不敢靠近。

“月成·······”离沁不禁缓缓念出这个名字。

似乎听出了什么一般月成转过眸来,细密的睫毛轻轻偏转,白衣扬起,仿佛带起了一夜梨雨,淅沥而下。那完全清冷而又陌生的,全无情欲的目光扫过这一片地区,从离沁的身上掠过,似有些疑惑一般,定了定,便又转了过去。不紧不缓的脚步渐渐远去,伴着明月的余晖。

离沁愣在原地,心中似有锥子钉入,痛得她无法呼吸······他已经不记···得她了么?

蓝衣的少女孤寂的站在那里,眸中似星光陨落。

苏禾不敢问千花盛典后归来的城主发生了什么,城主开始越来越狂躁冷血,甚至开始与魔族的交往甚密,进行交易。她再也不穿蓝衣,而是终日黑袍着身,一名小小的侍女因打碎了一叠杯盏,竟被她用法术逼得魂飞魄散。他以为离沁会因自己的身份而有所收敛,可是他错了。

苏禾拦住她:“离沁,我喜欢你,可你变了,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离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冷艳的双眼,极其狂傲的妆容给她一抹魔性,“苏禾,我早已无心。”

三月后,她集合魔族人马,于东荒劫走了只身一人的月成,为此与天庭为敌。

月成在夙令宫内抚琴,她在他身后默默的站着,不敢上前。

月成在天台调香,她远远望着,不敢靠近。

那一袭白衣的清冷身影,如一场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就那么看着,她已心满意足,再不奢求。

一腔心事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天永不遂人愿。

妖界入侵,魔族不愿再出手相助,她又与天界为敌,她希望月城能帮帮她,可在妖王的长枪刺入她的胸膛时,他只是在她的身后冷冷的站着,眸色未动。

那一刻,她才是真正的心死。

眸色瞬间血红,她拼起最后一口气,念起了消耗自身命格的咒语,术法轮转,用自身元神,保青城万年平安,这是她这个不称职的城主,能做的最后的事。

“离沁……”一旁厮杀的巫卜苏禾惊慌地转过来,随着布满天边血红色光芒的消失,他接住了离沁滑落的身体,周围的妖兵以瞬间的速度爆炸,湮灭。

她费力睁开眼,看着几乎要崩溃的巫卜,轻轻说,“对不起……如果我还能苏醒……我们是再世夫妻。”

巫卜眼角滑下一抹泪,他似乎连看都不愿看一眼远处的月成,“他呢?”

离沁闭上眼,声音轻得不可闻,“让他…走吧…”

她累了,不想再爱了,希望她上古神袛的力量,能使她再度苏醒,使她好好珍惜眼前人,不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离沁沉睡在水晶宫里,千世,万世,似乎都不会醒来。

月成走的时候,苏禾绯眸瞟过,冷冷的说,“你会后悔的。”

月成闻言顿了顿,身形似乎有些单薄,他那过分好看的眸色变了变,终是没说什么,缓缓离去。

白色的衣摆如绽放的睡莲,淡化在天边。

苏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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