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舞台上穆由前的第一幕戏演完了,穆梁辛从第一排中间的座位挺了起来,他假作热烈地鼓起掌来,然后走到台上,如柴的手掌拍着侄子的肩膀,以表达对他搞革命剧的支持,并做谆谆教导状:“叔叔很支持你!但你这么排,你父亲死也是不会让你上演的。要过了你父亲那一关,你得把那些讲革命道理的内容做一些‘包装’,比如背景,你可以做幻想的改编,改到月亮上面去,吴刚可以是穷困的革命者,嫦娥是何不食肉糜的女地主,至于外国列强,你就把玉兔设计成一个恶魔野兽,与嫦娥联合起来压迫吴刚。你可记得,之前有一个卖片子的到我们这里,背来一卷胶片,是法国一个叫《月球旅行记》的幻想片,胡拍一气,被我们骂走了?就可以照那种模样去改编。那里面还有火炮,我们也可以制作那样的焰火道具在舞台上增添效果。”穆由前不由得佩服,连连感激叔叔如此支持自己。
而在曙光影院后排坐着的影评人W,正是银幕上的剧情发展到此处的时候,走上了与大众不同的意见歧路。因为他即将看到的,确是一部非同一般的恐怖片。
五在其他影院里,观众所看到的《鬼影奇情录》剧情发展是这样的:
穆由前照叔叔穆梁辛的意见修改了自己的话剧剧本,变成了一部名唤《月球炸裂》的戏,父亲穆星月应允排演。只要不涉及那些他所反对的革命思想意识,这位慈祥的父亲对儿子在剧情上的胡闹并不在意。而穆梁辛就负责购买与制作火炮道具。在排练的时候,枪击与炮轰都只是模拟的火光与烟雾,而正式演出时,他送上舞台一个改装过的、能发射真火焰的火炮道具。火炮发射后,整个舞台上的月球就熊熊燃烧起来。观众乱作一团,穆由前扮演的玉兔怪兽装扮也就忽得从尾巴处着起火来。观众都尖声叫着逃出舞台,而在台下看演出的穆星月救子心切,冲上舞台用一切可以找到的东西去扑那尾巴上的火,然而舞台火势越来越大,引燃了父亲的青布长袍,很快整个人就烧成了火团。此时,有人从后台拎来水扑灭了穆由前身上的火,将他拖下了舞台。
父亲当场烧死,穆由前负心罪远走,穆梁辛攫占了金都戏院。然而从那以后,戏院就在夜里闹鬼,有时候演戏、放电影的时候,观众也能听见从那舞台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传出悠悠的哀鸣。戏院员工慢慢走光了, 观众也日渐稀落,很快就衰落下去,直至荒弃,成为大都市里著名的凶宅。邪恶的穆梁辛倒并不在意,毕竟他除掉了穆星月一家,戏院未衰败时将收益裹入囊中,没了生意,靠变卖戏院设备财产也饱赚了钱,买下一块地,自己另盖了金碧辉煌的戏院,唤作“佰金大戏院”,事业是蒸蒸日上。
穆由前出走十年之后,结束了在外失意而至浪荡的生活,回到戏院,又与尤初曦相见,以爱情唤醒了自己麻木的内心。尤初曦与一众戏院员工都自称曾在戏院内见过变成了冤魂的穆星月,她就带着穆由前去探访荒芜的戏院。穆由前果然见到已变了鬼的父亲,这十载的冤魂,整日穿了个烧得残破的布袍飘来荡去,何其落魄。鬼父这些年早靠神出鬼没的惊吓手段,从各种戏院工作人员口中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穆由前与父亲获知实情,气愤至极,他也施用了计策,混入佰金大戏院做工,找机会纵火烧掉了穆梁辛的戏台,并最终与穆梁辛同归于尽……
《鬼影奇情录》的这些剧情,李大顶都在进入电影之前了然于胸了,他在向影院经理提出放置设备的请求之后,就立即买票看了一遍。和剧情中段的高潮一样,他也将报复的时刻放在了火烧戏台上。他要撺掇几个小孩子上台,然后让大火吞噬他们,将他们的心灵熬出焦黑的恐惧的油。虽然真正的肉身是在电影院之外的影院中端坐着,但这些孩子们经由神秘机器传送进电影的活生生的思维,将真切地感受到熊熊火焰的灼烧,将看到濒死之际的可怕幻象,如果思维不够强大,就会在死亡的经历中四分五裂,当残破的思维传回真实世界,这些孩子们就会变成一个傻子或是植物人。而李大顶默认小孩子的思维是不可能强大的。
但滑板少一点不脆弱,他非常兴奋,并隐隐地感到,这电影世界是一个与现实天地不同的,可以尽情在成人生活里捣蛋的世界。当穆梁辛在舞台上教导侄子的时候,台下的滑板少年轻轻对其他三个孩子说:“你们看那台上那个主角的叔叔,他一定是个大反派。”
小胖子:“我看他长得非常正气啊。”
滑板少年:“你这个笨蛋,你看他脸上的笑容,是僵住的,好像是找人定做,在脸上刻出来的,他一定不是好人。”
这时候,李大顶从阴影中走出来,坐到了的几个孩子身边,他说:“你们喜欢演戏吗?”
麻花辫儿女孩说:“喜欢!我在学校里是乐队的,负责吹小号!”
短发女孩:“你那算什么,我在儿童节的时候跳过全息荷花舞,我是一朵小荷花,我在台上跳,全息影像就飞到了台下第一排校长旁边呢!”
小胖子:“我打过快板!说的是太空大盗的事!”
滑板少年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李大顶,冒出一句:“你是电影里的人吗?”
李大顶心头一惊,忙说:“你们看,这是一部先进的,实验性的虚拟体验电影,我是电影里的虚拟服务人员。我来安排你们去和我们电影里的主角一起演戏!”
滑板少年说:“你们这个电影太无聊了,不知道在演些什么。”
李大顶:“所以,你们的行动非常重要。”
这时候,台上的角色们说完话都走了,场景里空了。李大顶就带着几个小孩到了后台,从一个角落拿出了四件戏服,是《西游记》里唐三藏、孙悟空、猪悟能、沙悟净取经路上的扮相,此外,自然还有法杖、金箍棒、钉耙与降妖杖这些道具。看上去,是民国时期为十来岁登台的少年京戏演员准备的。
滑板少年盯着金箍棒,眼光不能游移了,虽然不过是两头贴了金色纸片的乌木棒子,但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少年就大喊起来:“我要演孙悟空!”
麻花辫儿女孩儿脸上明显有些不满意,但又不敢与年龄最大、脸上写满了霸气的滑板少年有什么不同意见,于是指着红袈裟说:“我当唐僧。”
小胖子没得选,就做了猪八戒。短发女孩什么也不懂,但觉得这事情十分好玩,不要说沙和尚,就算是玉皇大帝,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穿上戏服。
几个人争抢着穿上了戏服,颇为滑稽,李大顶脸上就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他知道,自己在这思维到图像的转换设备中种植下的迷惑人的代码,起了效用。
而此时,他们混入电影的影像,也就被影院的放映机如实地投射在银幕上。
家长们看着自己的孩子进入了银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老年女人说:“我知道了,我看过新闻,说是最近研发出来了什么可以深度与剧情互动的技术。”一个年轻女人将信将疑:“真的吗?我好像也看到那个新闻,那个应该说的是迪士尼这样的大公司开发的什么VR互动吧。这种国产烂片子,总归不可能是迪士尼出的。”
“哎呀别管了,你看看我孙子你女儿在这个银幕上面多神气,多像小明星哟!要不是有这种技术,哪能过过当明星奶奶的瘾。”
光线稳稳地托着她们孙子女儿的形象从放映机向银幕飞驰,在光线里面飞舞的灰尘都沾染了一些骄傲的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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