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有鱼尾巴的男人】
莎子见到那个男人时,耳边的喧嚣正生得厉害。
马路边。
那个人就那么站在斑马线中央,车流来往而不稍有顿,人群熙攘而不稍有异,可那个男人——他有鱼尾巴。
看不见吗?莎子四处望了望,最后脚步竟徘徊于原地,好几次她都要惊叫上前,可见到那大卡车安稳地穿过那男人的身体,汹涌的人流闯过去连那人的发丝都不曾带起,莎子又生生止住了前倾到快要摔倒的身体——他不会有什么事的,他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上一次见面就是这样了,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男人忧郁的眸子里装的是什么,清铃便带过恍然一阵烟,散进了模糊的雨雾里,莎子再着眼时,像南柯一梦般,斑马线那里分明是一个蹲着的年轻小妈妈委屈地和一个小小的男孩讲道理,看起来是温暖的景色——不像那个男人一样,站在那里就是冰冷的海洋。
再见。
莎子在心底遗憾默默道。
这次的相遇实在太短太真,她不希望那个长鱼尾巴的男人走,她的心随着那男人的离开仿佛空了一块。可这不是她所能决定的事,就像地理试卷上她同样无法决定的分数。这些像意外出现在她人生中的东西,她总是抓不住的,就算用心,也留不住。
夜晚。
莎子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子,木箱子里躺着一个木盒子。她郑重地把它放在自己小床的中央,愣愣地散了会神,想着白天的那个男人,又用力摇了摇头,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将双手扣在箱子上。
“最后一次了……我发誓……”利落地绾起自己的长发,用木簪固定住,松松垮垮地垂下来的一两根发丝显得别有风味。细长雪白的手灵巧地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扭,咔嚓一声,莎子的眸子里的虔诚几乎是要遮不住。她轻柔地推起封了不知多少年的箱子,可脑子里,却又突然蹦出了那个有鱼尾巴的男人。
站在雨幕中的男人——也是如女子般的一头青丝,穿着和阴天一样的薄纱,没有腿,只有一条鱼尾巴。那尾巴和眼睛是一样的颜色,浅浅的黑,淡淡的蓝,是起雾的峡湾,是无光的深海,是那里的颜色。
嗯?那里的颜色啊……
莎子眨了眨眼,轻轻叹了口气,半开的箱子被那双手重新推合,未起的秘密带着雀跃被尘封。
箱子放在一边。莎子向后倚向巨大的玩具熊,缓缓闭上眼睛 ,想着,那里的颜色——她曾经去过的地方。
十二岁之前,自己和奶奶一起住在森林里,离海很远的森林里。这里有万物之灵,这里有愿望之母,脚下的土地是神的恩赐,树干的纹路是古老的图腾。
奶奶说,只要心诚,便灵。
年幼的她当然深信不疑,每天总是乘着最早的阳光踏上这片绿色的土地。
提着装满小零食的小竹篮歪歪扭扭地走进森林深处,站在那棵不知是不是最大的树灵面前,小心翼翼地将小篮子放在松软的泥土上,然后把白乎乎的小手贴在树干上,整个身体都靠近,贴在冰冰潮湿的树干上,碎金打在脸上暖暖的,她有时候会就那么睡着,但绝对不会忘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愿望——树灵啊,我想要去看海。
看海,莎子想去看海。
小时候, 她听风呢喃过,海是蓝色的,清晨的海上和森林里一样也会起一层薄薄的雾。
那,哪里的雾更好?莎子问
风说。海上的雾是凉的,森林里的雾是清的。森林的雾里有不朽的树灵,海上的雾里也有穿梭的海灵——就是有鱼尾巴的人。
有鱼尾巴的人?
风的语气更加缓了,带着一丝蛊惑。海灵生作人身,长有鱼尾,是大海的精灵,是大海的守护者。他们不生不灭,不死不伤,他们是海的眼泪……
他们不生不灭,不死不伤,他们是海的眼泪……
去看海的愿望算起来大概便是从那一刻生起。
那我可以去看海,看海灵吗?
我只是风,带你走不了那么远~你去树灵前许下你的愿望……喏,就是那棵最大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