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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驰的轮胎在干燥的地面上磨出“沙沙”的声音,吉安握着方向盘看着白日里躁动咆哮的马路,此刻披盖着昏黄的路灯,如同一只酣睡恬静的巨兽。他踩在巨兽平坦而宽阔的脊背上,一幢幢青黑的建筑物不断地从他耳边一滑而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吉安爱上了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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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躺在车后座上的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换了个姿势又倒头继续睡了。醉酒的人,吉安见得不少,因为能找他来开车的,都是多少喝了些酒而不能开车的人。可像这个喝的这么醉的,吉安倒是第一次见,尤其还是个女人。
她应该意识还是清醒的吧?不然怎么会在一个中年男人执意要送她的时候,被她毅然拒绝了呢?
“您不用管,我已经叫好了代驾。”
“叫什么代驾,我有司机啊。你喝这么醉,坐我的车把你送回去吧。”
“不用管,我还没喝多,自己回得去。”说罢,女人推开男人的纠缠,急急地上车关了车门,从动作的敏捷度来看,确实不像喝多的人。
可吉安刚把车子启动还没开出多远,女人便瘫睡在了后座上。吉安现在有些担心到目的地后他该如何把车钥匙交接给这个醉酒的女人,还有,她到底能不能自己回家?
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吉安的思路,车里的酒精味突然浓郁起来。女人吐了。吉安皱着眉头打了个右转向灯,把车停在了路边。又是一个麻烦事儿。
女人吐得更加剧烈,让吉安没办法无动于衷。他打开车门,北京初秋的微凉扫在女人脸上,让她舒服了些。女人踉跄的走下车,又开始抱着一个颗大树狂吐不止。
吉安拧开车上的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女人苍白的脸色稍微有了些缓和。女人含糊不清地说了声谢谢,便让吉安带她上车。就在吉安扶女人坐进车里的瞬间,一口白气忽然呵在了吉安的脖子上,吉安的脖子一沉,整个人在重力作用下压在了女人的身上。
女人的双手合十,挂在吉安的脖子上:“抱抱我。”接着,便像个发情的小猫一样,在吉安的身上来回乱蹭。
吉安长的确实清秀,哪怕顶着一个圆寸,也掩盖不住一个男人初长成的俊俏,相反,干净利落的发型配上他眼中超出年龄感的成熟,让吉安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迷人气质。要不是吉安身上的工作服,还真让人猜不出是个代驾。
而这个女人,要说第一感觉,就是纤细,似乎整个人都是条状的,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让人看上一眼都不禁心里痒酥酥的。更不要说此刻,吉安正被她搂在怀里。
“你……你喝醉了。”吉安呆痴痴的说了句废话,慌慌张张的掰开了女人的手。吉安站在车外吹了会儿凉风,不知道是否该继续上车送女人回家,毕竟大晚上的把一个女人丢在路边是不道德的。
车窗被摇下来,女人明显刚哭过,准确说是还在哭。女人纤瘦的手指捂在脸上:“对不起,我喝多了。你走吧。”
“这……”
“没关系,你走吧,我再叫个代驾。”女人反倒显得更洒脱。
可女人这个样子,怎么能让吉安放心。刚才的事是遇到吉安,换作其他人,谁知道会怎样呢。吉安二话不说,拉开驾驶员一侧的车门,启动了车子:“目的地没有变吧?我把你送到地方就结束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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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特别。”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声音突然从后座传来,语气亦如女人的脸,镇定的犹如不食人间烟火。
“你是说……不像个男人么……”吉安猜想着女人的意思。
女人笑了,轻轻的一声。
“大概吧,不像那些讨人厌的普通男人。”
女人的语气里是没有挑逗的意味的,这让吉安放下心来。刚才发生的一切仍自动在吉安脑中循环播放,唤起了吉安的某一段记忆:“曾经有一个女孩,她光着身子站到了我面前,但我也只是给她裹上了毯子。”
“你够清心寡欲的啊!”女人这次是真的被吉安逗笑了,“因为不喜欢?”
“喜欢,非常喜欢。”
“那你为什么这么克制?”
女人很好奇,可吉安没再说话。女人自然也默契的没有再问。吉安把女人送到后,就下线了代驾服务的接单。
今天真是个奇怪的日子啊!吉安只接了两单代驾服务,却一单比一单奇怪。吉安刚从演艺酒吧里走出来时,就接到了今天的第一单生意。吉安急忙穿上有代驾字样的马甲外套赶了过去。
客人是一男一女,语言没有明显暧昧,动作都止于合适距离,应该是普通朋友。男人让吉安把车开到一家酒店门口,女人便独自下车离开了。而变数发生在半分钟后:吉安刚把车子往前开了十来米,男人突然鬼使神差的要求吉安挂倒车档。
拿钱做事,吉安自然不会问为什么,便动作麻利的把车倒了回来。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酒店门口抽了刚才下车的女孩一巴掌,接着又开始不管女孩的抗拒试图拥抱女孩。
车里的男人下车把女孩重新带上了车,吉安当然是机灵的,不等男人给他发号“出发”的指令,就立马像是接到刚抢完银行的同伙般,迅速驶离了现场。
因此,在到达目的地后,吉安还得到了男人的小费。目的地应该是男人的家吧,因为车停在一处居民楼的地下停车场。而女人应该会跟男人回家吧?这两个普通朋友应该会在一起吧?
那个打人的男人可真傻,亲手把女人送到了别的男人手里。吉安这样想着,心里突然一阵绞痛,这另他想起了那个曾赤裸的站在他面前却被他裹上了毯子的女孩。会不会因为吉安的这一裹,也亲手把她送进了别人的怀抱呢?
想到这儿,吉安的心里十分不痛快,不知老天是否故意安排的,这第二个单子居然就是一个主动投怀送抱的醉酒女人。这,算是性骚扰吧?
一种耻辱感突然在吉安心中腾起,吉安脱掉身上的工作服马甲,愤愤地把衣服塞进了垃圾桶:我他妈离开叶瑢,不是为了来干代驾的!吉安的心在深夜中怒吼着,却找不到出口。
吉安又回到了演艺酒吧,一口气喝掉了两瓶啤酒,刚招呼完客人的店长老史看见了,急忙过来拦着。
“哎呦喂,吉子,今儿不干代驾啦,跑回来喝酒?你不是从来不喝酒的嘛?”
“史哥。”吉安看了眼老史,鼻子竟然酸了一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吉安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点:“休息室的门没有锁吧?我去拿吉他,今天加演一场。”
“没锁是没锁,但键盘那哥儿几个早回去了!”
“没关系,我只用吉他伴奏就够了。”吉安头也不回的朝休息室走去。
“哎,吉子今儿是怎么了?”老史撇撇脸,问吧台后正在擦杯子的小酒保。
“我也不清楚,吉哥一进来就要酒。我问他,他也没说囫囵。好像是被女乘客骚扰了。”
“嘿哟,这小子放着家里的不要,在外面儿净撞艳遇。”老史心领神会的笑了笑,“有理想的年轻人,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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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艳遇的事情,无论换作哪个男人,乐都还来不及呢。可吉安不。
小伙子刚来时,清清爽爽的惹人喜欢,声音好形象也好,一首歌下来,少不了姑娘们拿着酒杯往上贴。
按说陪客人们喝喝酒,玩高兴了还有小费拿。老板也不是小气人,多卖出几瓶酒该给的提成是不会少的,对谁都没坏处。但吉安就是倔,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甚至为了不引起姑娘们的注意,自毁形象的推了个圆寸。谁也拿他没办法。
来老史这儿演出的,大致两种人:一种是多少有点才艺,想图个生活轻松快活的;一种是一边靠唱歌维持着生计一边等待着机会的。无疑,吉安是后者,而前者往往在这儿赚的钱比要吉安多不少,因为豁得出去。
前者里,也不乏发现机会然后离开这儿的,而吉安一直都还是后者。这事儿搁谁都觉得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更不要说为了玩音乐几乎和家里断绝关系的吉安。
吉安来自西南的一座城市,在大学即将毕业时,因为不想听从家里的安排去考公务员,便抱着把吉他出现在了当地的街头,想证实靠着这把吉他和梦想也能养活自己。
年轻人气血方刚,又有志在胸,做父母的哪能阻挡,所以为了支持他的任性,直接断了对他的经济补助,又把他赶出了家门让他自力更生。
本意是想让吉安知难而退,谁知吉安嗓子还不错,在街头唱了几天,就被路过的酒吧老板邀请到了自己的清吧舞台上。吉安原是不想到买醉的地方讨喜欢的,但突然要面对生存的压力,便不得不开始考虑现实问题,于是向自己做出了第一次的妥协。
吉安是性情中人,感激老板的收留,一唱就是三年,用歌声为老板拉来了不少回头客。但小庙终究容不下大佛,吉安还是来到了希望与失望共生的北京。
但真正让吉安面儿上过不去的,是一个叫叶瑢的女孩子,吉安在老家的女朋友。叶瑢本来是支持吉安的,可哪有女孩子会真的不在乎异地恋的?吉安在北京混的好就算了,可偏偏寄去Demo的几家音乐公司迟迟没有给吉安回复。
恰逢此时,叶瑢在吉安的家乡开了一家旅馆,便想让吉安回去。但吉安还没闯出什么名堂,哪有脸面对叶瑢。经济上强于男生的女孩子,是会让男生有压力的,吉安不是愿意吃软饭的人。
而叶瑢却下出了生死状,她光着身子站到吉安面前:音乐和爱情,你只能选一样。
吉安咬咬牙,给叶瑢裹上毯子,背着吉他走了。
可音乐不能完全养活吉安,吉安就只好先想办法尽可能的多赚些钱,他不想让叶瑢瞧不起。不喝酒的吉安除了平时唱歌,就瞒着叶瑢偷偷兼职了份代驾的差,偶尔送送店里喝多的客人,也接代驾平台随机派过来的单。
所以真正让吉安难受,不是受到了漂亮女乘客的骚扰,而是想起了叶瑢,和那个他下狠心离开的傍晚。
老史看着台上正在调音的吉安,不知是心疼还是无奈。
4
“大家好,我是吉安,一首《寄北旅馆》送给大家。”吉安的话,一向很少,哪怕在台上。
酒吧的演出多在中场时段,气氛最爆的时候:有人微醺有人刚举杯,在乐队演奏的气氛营造下,常常迎来一场又一场的嗨点。而到了邻近结束营业的后半段,大多醉的醉散的散,所以在这个时段也不会安排什么演出。
此刻,吉安的吉他一响,四周突然显得十分安静。可能没有了乐队,只有单把吉他伴奏的原因吧,连平时对音乐根本没什么大兴趣的老史,此刻都听着吉安的声音入神。
“哎,吉子,怎么平时没听你唱过这歌儿啊?”吉安刚从台上下来,老史就凑了过去。
“新写的。”
“新写的?什么时候儿?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啊。”
“刚刚。”吉安腼腆的笑了一下,人苦闷的时候总该自己找个出口,对吉安来说,最好的排解方法就是创作。
“你小子可以啊!”老史的语调夸张,感情却真挚。“哎,这首叫什么旅馆儿的歌儿,是写给什么姑娘呢吧?”
吉安低头把吉他往琴盒里装,半天没有说话。
老史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人,就转了转话机:“我觉得这歌儿不错,哪天和弟兄们一起操练操练,放入咱们的演出歌单。”
吉安对这话倒是感兴趣:“我没问题,就是节奏这么舒缓,老板让唱么?”
“哟,把那个难缠的主儿给忘了。”老史是个北京人,年纪也就三十来岁,可说话的腔调总让吉安想起以前戏班子的老班主。“老板考虑的也没错,咱要搞些悲伤的歌儿,那人家来喝酒是为了图高兴还是来奔丧啊。”
“这样吧史哥,每天这个时段,咱本来就没有安排演出,客人也不多了,就把这个时间给我吧。我自己加演一场,就带把吉他,也不用劳烦弟兄们跟我一起辛苦。”
吉安说的很认真,老史也开始琢磨眼前的年轻人:“你小子,平时话不多,可这一开口却不简单!但吉子啊,你这多排场演出,我得多出份成本啊。我替你给老板申请申请?”老史这人虽然讲义气,但生意人的圆滑,多少还是有些的。
吉安心里明白:“史哥,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演的这场,不要钱。”
老史挑了挑眉毛:“那你可就没时间做代驾了。”
“不做了,这样耗着没意思。”这句话,吉安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放着美好的姑娘不要,却跑来干代驾,不是吃饱撑着么?
“行吧,一般这个时段儿大概还有多少客人我心里有数,你就唱吧,要是生意比以前好了,该给你提的也不会少,这点儿我这个店长还是能做到的。”老史还是心疼这个年轻人的。
“可是,酒,我还是不喝。”吉安一如既往的倔,他不是没酒量不能喝,而是不该喝的酒坚决不喝。
老史看着吉安刚才吹空的两个酒瓶子,嘿嘿的笑了。轻轻地一拳锤在了吉安的胸口:“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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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虽然不小,但到凌晨三点还有演出的酒吧确实不多。干净的嗓音搭上简单的吉他,给耳朵来场安魂曲,再小酌一杯后回家睡觉,是不同于迷醉的另一种夜生活。
吉安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浑身充满了干劲。白天一睡醒就抓紧时间写歌,晚上在结束黄金时段的演出后,就等到三点再次台上独自演唱自己的原创歌曲。
逐渐,开始有很多客人慕名前来,在结束夜生活前喝上一杯,听吉安唱上一曲,然后乘兴归去。于是,逐渐多起来的不仅有老史卖出去的酒水,还有吉安收到的名片。
“你好,陈辉然,音乐经纪人。”当男人伸手递过来名片做自我介绍时,吉安注意到他已经连着来了一周了,那双躲在黑框眼镜后的丹凤眼透着犀利的目光,仿佛能一眼看穿人的心底,实在令人过目难忘。
“我来听你唱歌有一个星期了。”男人继续说道,“很有天赋,尤其那首《寄北旅馆》,我很喜欢。”
吉安依旧是腼腆的一笑,笨拙地接过了名片。
老史在网上查完陈辉然的履历资料后,似乎比吉安还要兴奋:“吉子,这回碰上的可是真正搞音乐的大佬儿,你要成了!”
吉安没有预料中的手舞足蹈,但却是连着好几晚都激动的没有睡着。期盼太久的东西,真正到来时,会让人感到幸福的不是很真实。直到陈辉然把吉安带进录音棚,吉安才有了真实感。
专业的录音棚里,顶级的设备一件件略过吉安的视线,另吉安欣喜的像个初进游乐园的孩子。
“这个棚里,出来过不少明星,基本都是我带的,都有谁你应该有所了解吧?”陈辉然表情很温和,但眼镜片上闪着的寒光令人感到难以靠近。
“嗯。”吉安不是怕陈辉然,只是那样的眼神会给他无形的压力,便只是低头应了一声。
“那就不用我多说了。愿意带你,自然是看重你的潜力。跟着我只有一个原则:一切听我的。”陈辉然的语速很快,却有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吉安没有反驳,陈辉然继续往下说:“一切听我的,包含两件事:第一,我要了解你的全部;第二,你不再是你。”
“嗯。”吉安又木木地应了一声。但吉安心中是有疑问的,只是他还想象不到自己不再是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陈辉然带吉安熟悉了一遍工作环境:“为了工作方便会安排你住在录音棚隔壁的宿舍。音乐制作上的事,会安排专业的老师过来。宣传和包装的事情我来帮你搞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