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谁没有过混蛋的少年时代？
那时候，那些散漫的小城少年，青春的荷尔蒙无处发泄，整天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揍你。一来二去，也就有了帮派，也就有了头目。头目自然是打架最厉害的那个人。
阿宝就是头目中的一个。阿宝的家境不错，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供得起他读书。然而他却早早就辍了学，在街面上好勇斗狠，很快就混成了一方老大。其代价是，被欺负的人三天两头找上门，阿宝也就一次又一次地被他父亲暴打。直到有一次阿宝夺下鞭子，狠狠地回抽了父亲一下。从此后，父亲就没再对他动过手。别人再来告状，他父亲就会手一指：我管不了，你去派出所告吧。
于是，阿宝就成了派出所的常客。
阿宝打架常是没来由的，用心理学的观点说，他应该具有反社会人格。或者套用一个若干年后尽人皆知的术语来说，叫激情打架。
有一次，他半夜招呼我出去转悠。我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碍于从小到大的光屁股友谊，只好去了。阿宝、毛头和我三人漫无目的地在小城里逡巡着，一直走到运河边。这时，前方出现了两个人影，阿宝瞬时兴奋得摩拳擦掌，一挥手，迎了上去。
那是一对出来找浪漫的情侣。男的不认识，女的是片花米云。
片花，是小城少年的专用语，指的是附近这一片儿最漂亮的姑娘。
阿宝没事找事：干吗的？
我和毛头知道，阿宝这句话的目的，并不是想让对方回答，而是即兴动手打架的信号。果然，话音没落，阿宝就一拳向男的招呼了过去，正中面门。对方哎哟一声捂脸弯下腰去。米云扶住那个男的，抬头怒问：凭什么打人？
是啊，凭什么打人？
阿宝说出了一个令人捧腹的理由：他妈的，你们半夜三更的在河边转悠，是不是想偷鱼？
好吧，运河是大家的运河，里面的鱼谁都可以打，何来偷鱼一说？
阿宝说着又是一脚过去，对方躲开。阿宝不甘心地又要扑上去。那个男的愤怒地说，你们胆子真大，连派出所的都敢打！
阿宝笑了：还他妈装大，派出所我常去，哪个不认识？
这时，毛头凑上去，看了看对方，然后拽了拽阿宝的衣袖：他真是派出所的，刚分配来的警察。
毛头有个当辅警的叔叔，所以常扮演无间道的角色，警方的消息一般都由他传递。
毛头的话音刚落，阿宝已不见人影。我们正愣着，不远处传来了阿宝的声音：两个笨蛋，还不快跑！
第二天，我们都被拎到了派出所。我根正苗红，基本上是好孩子的榜样。学校老师、邻居、隔壁老王、暗恋我的女同学，反正一堆的人替我作证，我真是好孩子，只是误入歧途。毛头更没事，上头有人。何况，那个警察要整治的也只是阿宝。
我和毛头被家人领走时，阿宝正在派出所的院子里，双手环抱着电线杆子被铐着，嘴里嘟囔：两个没义气的家伙……
我和毛头很惭愧，低眉顺眼地出门。
阿宝被关了一夜，罚了五百块钱。那个年代的五百块钱，对普通人家来说，算得上一笔巨款。
出来后，阿宝竟然毫不悔改，声称要和那个警察誓不两立，他一个外来户，竟然泡上了咱们的片花米云！谁不知道，米云是我们集体的梦中情人？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阿宝一次又一次的被拎到派出所，被那个讨厌的警察整治。
2
没多久，我去了外地读书。放假后再见到阿宝，差点惊掉了下巴。阿宝竟然泡上了片花米云！
米云心甘情愿地呆在阿宝身边，随着他打架、混日子。
我对阿宝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太岁头上动土，竟然光明正大地给警察戴了绿帽子！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警察先移情别恋，和区委书记的女儿对上了眼。被米云得知后，警察竟然理直气壮地解释，自己的仕途升迁需要借助区委书记，但他真正爱的还是米云，希望米云不要离开他。
言下之意，是让米云做他的小三。
米云心如死灰，一个巴掌抽在了警察脸上，然后径直找到阿宝：你要我吗？要的话我就跟你！
开始阿宝茫然加惊愕，接着是欣喜加激动。
米云呆在阿宝的房间里，一夜都没有出来。
第二天警察没来由地把阿宝拎去，电击了半个小时。阿宝惨叫连连，但脸上始终带着痛苦的微笑：怎么样，我就是睡了你的女朋友！妒嫉吧？你和她在一起那么长时间，睡过她吗？
愤怒的警察无言以对，就更加疯狂地电击。最后被同事劝住，后来还因此挨了处分。
此后，米云就和阿宝形影不离，如同神雕侠侣，把小城搅得鸡飞狗跳。
有一次，外地的斧头帮大佬和阿宝有过节，带着手下一干弟兄过来火并，阿宝不甘示弱，身先士卒。大佬急眼，抽出尖刀捅向阿宝，危急时刻，米云挺身替阿宝挡了一刀，胳膊受了伤。
事后，我去派出所看阿宝。阿宝问米云怎么样了，我说没事，已经在医院包扎好了。这时阿宝竟然没出息地流了眼泪。他是真的心疼米云。
没多久，警察结了婚，和书记女儿。婚礼那天，场面很大。米云缩在家里，像被抽去了骨头，瘫软成一团，抱着一瓶二锅头，不住的往嘴里灌。哀大莫过于心死。
阿宝见不得米云伤心，竟红着眼睛冲到婚礼上，打断了新郎的胁骨。事后，被判了两年徒刑。
3
阿宝出狱那天，我们争先恐后地向他讲述，警察因为收受贿赂兼道德败坏被开除公职。接着，书记女儿也同他离了婚。最后，我们躲躲闪闪地说，米云又和警察走到了一起，已经同居了。
阿宝一屁股坐在地上。回家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
毛头在门外摩拳擦掌：你一句话，我们就去废了那对狗男女！
门打开，阿宝一脸疲倦：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没几天，阿宝就离开了家。一走就是五年。
再见阿宝，是在米云的葬礼上。
米云是自杀的。那个前警察职场情场都失意，大概心里留下了阴影，成了酒鬼。和很多酒鬼都会干的事一样，他喝醉了就打老婆。还时不时地揭米云的老底，说米云和阿宝睡过，是个贱货。且不准米云和家人以外的任何男人搭话，看见了就说米云在偷汉子。
某天米云遇到一个小学男同学，闲聊了几句，前警察当着男同学的面，一拳打断了米云的鼻梁骨。米云惨笑着抹了抹脸上的血，回家后喝下了整整一瓶百草枯。
米云应该是受够了，生无可恋。
那天，混出了名堂的阿宝在米云的葬礼上哭得很伤心，弄得米云夫家的人都红了眼睛。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在自家媳妇的葬礼上哭，这算怎么回事？正当他们摩拳擦掌准备收拾阿宝时，阿宝拿出的两叠钱平息了他们的怒火。很明显，这两万块钱，应该是他们见到过的最显赫的悼礼。
临走时，阿宝对前警察说，你他妈的，我根本没睡过米云！从来都没有！她说，她只把身子留给自己喜欢的人，懂吗？
晚上，阿宝和我们喝酒，喝着喝着，又像个娘们似的哭了：我是真的喜欢米云。这些年总也忘不掉她。她这一走，我他妈的怎么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呢？
阿宝撕心裂肺地嚎着，名牌西服上尽是鼻涕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