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沈家公子那场旷世婚礼,给苏州城百姓留下足足的饭后谈资。
街头巷尾每每谈及此,只要是个男人就羡慕沈家的财力,苏州城内流水席整整摆了一星期,大鱼大肉整桌整桌的上,全是哗啦啦作响的银子呀。
而苏州城的女孩子们则咬碎一口银牙,恨不得把言子矜从花轿中拽下来,换成她们嫁给沈念醴。
毕竟沈念醴可是整个苏州雌性生物的梦中情人,嫁给沈念醴就当相当于嫁给了行走的提款机。
沈家爷爷那一辈是开钱庄的,全国遍布大大小小的店铺,虽然现在钱庄被政府取缔了,但沈家还有纺织业、酒业等,日进斗金那也完全不是梦。
沈家就沈念醴一个独子,以后沈家全部的产业归他所有,何况沈念醴龙章之姿,容貌实属上乘。
这种实打实的高富帅以至于沈念醴刚到婚配年龄,沈家上门说亲的人都把门槛踏破了。但最后都被沈家老太爷用一句“念醴已有婚约在身。”给堵了回去。
拒绝次数多了,整个苏州城的姑娘都知道沈念醴有未婚妻了。
虽然她们从未见到沈念醴身边有任何雌性生物出没,但沈老太爷坚定的态度还是令她们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只是,沈念醴这块天鹅肉也不知要便宜了哪个小妖精。
言子矜就是那个稀里糊涂吃到天鹅肉小妖精,不,应该只“癞蛤蟆”。
她出生到现在,只与沈念醴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她从乡下进城替爷爷给沈家老太爷送东西。
在沈家门前,她被里头跑出来的小厮不小心撞倒在地,磕破了手掌心,恰好碰上从马车上走下的沈念醴
许是觉得言子矜以狗啃式趴在地上的模样有碍沈家门风,又或者是沈家小厮将人撞倒,还伤到了双手,他作为沈家的人不能不管。
言子矜被他带进府内,他又取来药箱亲自给她上药,得知她来找沈老太爷后,又亲自带她过去,神色言语间没有丝毫不耐,完全不似外头传言那般孤冷不可亲近。
沈老太爷看了言子矜带来的东西后,又细细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看得言子矜浑身僵硬才把目光收回去,去到书房片刻后又将一封信交给言子矜,让她带回去。
如果言子矜知道就是这封信把自己给“卖”了,在路上时,她就一定把它撕了。
距她从沈府回来后的第二天,沈念醴就带着十八担的聘礼来到她家,向她的爷爷求娶。
那是她与沈念醴的第二次见面。
一箱箱的聘礼满满当当地填满小院。言爷爷看到沈念醴如此有诚意,痛快地答应了。
言子矜连拒绝机会都没有。
沈念醴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若不是那满院子的聘礼,言子矜觉得她身在梦中。
在沈老太爷与言爷爷早就选好的良辰吉日里,言子矜被迫穿上嫁衣塞进花桥内,敲锣打鼓地送到沈家。
沈念醴从花轿中牵出她的手,带着她跨火盆,拜天地,入洞房。
一系列的程序完成后,言子矜成为沈家少夫人的事已是板上钉钉,没有半点退路。
那一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变成苏州城三千少女羡艳的对象。
可言子矜自己清楚,这一切不过是表象。
成婚一个月来,沈念醴虽夜夜宿在卧室,两人却从未同塌而眠,都是言子矜睡床,他抱着被子睡小塌或是沙发。
人前,沈念醴给足她面子,总是维护她少奶奶的身份;人后,对她总是客气疏离至极,话也不愿与她多说。
言子矜在书房内临摹字,一笔一划,一撇一捺写得中规中矩。
外头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少奶奶,少爷唤我给您捎个口信,今日他外头有应酬,就不回来用晚饭了。”
来传话的是沈念醴跟前伺候的丫鬟,一身翠绿的衣服,梳子麻花辫,模样到很周正。
“知道了”。言子矜头也不抬的回道。
丫鬟得了她的回复,又撩了帘子走出去。
一滴墨水落在宣纸上,渐渐地晕出一团黑,在整张黄白的纸上特别显眼。
小时,她父母便染病去世了,她与爷爷相依为命。那时她家穷得连锅都揭不开,更别提有闲钱供她上学,即使后来她跑到学校外偷听自己学,但终究没有堂堂正正上过学。
因此言子矜长到现在,只识得几个字,提笔写字,说洋文根本就不会。
沈念醴那般的人,应该找一个门当户对,气质优雅,学识渊博的姑娘做妻子。
她连沈念醴跟前伺候的丫鬟都不及,配她确是暴殄天物。
晚间言子矜用了晚膳后,又去书房练了会字。
外头的天,黑沉沉的,沈念醴还未回来。
宣纸上的字歪歪斜斜,竖不成竖,点不成点,一张纸写完,言子矜还有些心神不宁。
其实打从上午丫鬟来报,她的一颗心就乱得不成章法。
虽然自从结婚起,沈念醴待她略有冷淡,但无论多冷淡,这一个月来,他大多时间都陪在言子矜身边,即便有时外出应酬也是早早归家,给足了言子矜面子。
不像今天,楼下的西洋钟都已敲过十一下,她还不见那个身影。
沈念醴归来时,言子矜早已支撑不住睡下了。
室内偏角,一盏橘黄色的台灯幽幽地亮着。
白色床幔未放下,沈念醴可以一揽床上景致。大红色的被子包裹住曼妙的身姿。
青丝铺满枕,鬓如乌云,鸦青色的睫毛在眼圈投下浅浅的阴影,红润如海棠唇伴随呼吸微微翕动。
一张精致的鹅蛋脸缱绻出满室岁月静好。
沈念醴近乎有些贪婪地看着,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床边。
“唔,你回来了。”言子矜嗅到熟悉的味道,自动地争开惺忪朦胧的双眼,就见沈念醴坐在床边。
刚醒来的言子矜,语气迷糊,但还夹杂着些许酥心的娇意。
沈念醴微不可察的移动目光,嗯了一声。
“怎么那么晚”,言子矜忽地凑近他,用鼻子在他身上嗅了一圈,活像一只寻找禁品的小狗,“酒味那么浓,还有脂粉味”。
一双盈着水光的双眸,带着委屈的控诉。
对视良久,沈念醴首先败下阵来,“以后不会了,睡吧。”
见言子矜还看着他,不肯睡下,他无奈地笑了笑,“我不骗人。”
言子矜得了保证才缓缓垂下眼睛,又催促沈念醴去洗漱。
“即使我再不懂,也知道生意需要应酬,风月场所根本免不了,这保证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罢了。”言子矜在沈念醴走进盥洗室,凝视着他的背影轻轻对自己说。
沈念醴洗去满身的酒气回到卧室时,言子矜已经沉沉睡去。
眼圈周围与鼻子红彤彤的,眼角边还有未干的泪痕,沈念醴抬手替她拭去。
“对不起”。
她以为沈念醴听不见,但那句话却一字不落地进到他的耳朵里。
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中,言子矜是顶顶委屈的那个人。
她爷爷年少时救了外出经商的沈老太爷一命,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沈老太爷发达后特意找到言子矜的爷爷,幷允他一诺,他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提。
当时,爷爷并没有提,沈老太爷无法,只是走前又留下一个玉扳指作为信物,当有要求时就拿着玉扳指去换。
她爷爷用玉扳指给言子矜换了个后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爷爷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是想,在他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时,趁早给自家孙女找好后路。
但对于言子矜与沈念醴而言,他们毫无感情基础,只是在履行上一代强加给他们的诺言。
即使沈家人都待她很好,可依旧不能让言子矜安心,因为她与沈念醴之间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是无论她怎么追赶,都无法消除的。
做了一夜的好梦,言子矜伸了伸懒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从床上爬起来,今儿又是个好天气。
幸好她有极其强大的自我修复功能。
撩开床幔,言子矜趿拉着拖鞋,走了几步就愣住了。
沈念醴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坐在窗边小塌上看书,听见声音后,移动视线对着言子矜,“起来了,去吃早饭吧。”
这模样像极了耐心等候妻子的好丈夫,看得言子矜一愣一愣的。
“你今天不去工厂吗?”言子矜问。
平常这个点,家里早已不见他的身影,今天看到他,突然觉得有些怪异。
沈念醴放下书,“厂子里的事昨晚都解决了,近期没什么大事。”
做生意这块,言子矜不太懂,但一说到昨晚,她心里还是有个疙瘩。而且还听到沈念醴说昨晚应酬后就把事情给解决了,心里头就更加难受了。
“哦,那我去洗漱了”,她语气变得有些生硬,明媚的笑意也从脸上淡去。
言子矜继续趿拉着拖鞋朝盥洗室走去。
沈念醴摘下眼镜,用手捏了捏眉心。
餐桌上,言子矜对着一个大白胖的包子在犹豫,她到底要不要吃。
因为那个包子是沈念醴夹给她的。两人同桌吃饭一月有余,都是给吃各的,何时言子矜有过现在的待遇。
她偷偷地看了眼沈念醴,又瞅了瞅包子,怀疑今天的包子被人下毒或者下泻药了。
“不吃吗?”沈念醴见她干咬着筷子,偏过头问。
言子矜干笑一声,“我吃。”随即把包子猛地塞进嘴里,撑得两边腮帮子鼓鼓的,像偷吃东西花栗鼠。
嘴里还未吃完,碗中又被夹进一个锅贴。
“咳咳咳——”,言子矜吓到被包子噎住。
旁边又适时递过来一杯水,还有一只手在轻拍她的背部。
“谢谢你”。言子矜喝水咽下包子后真诚地向沈念醴道谢。
沈念醴放下筷子望着着她,眼神真诚,“你我本是夫妻,不必言谢。”
吃过早饭,言子矜走去花园消食,沈念醴竟也跟了上来。
沈夫人特别喜欢花草,宠妻无度的沈老爷专门在家中辟开大院子供妻子种花草。
玫瑰艳,海棠娇,松柏绿,一年四季都有应景之色。
言子矜最爱蔷薇架下的秋千,每回逛园子都要去荡一会。
可惜今日沈念醴在,她总不能让他在一旁看自己玩秋千,这样她也玩得不自在。
心中绕过几个圈圈后,她的脚步随着意识很自觉地远离着花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