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是严立坤的爸妈,也就是管妤的公婆定好的家庭餐,她不敢怠慢。紧赶慢赶,校完稿排完版,匆匆忙忙到达餐厅,一看表,还是迟到了。
公婆退休前都是高干,时间观念向来强。管妤搜肠刮肚,想找个堂皇一点的理由,为她的迟到打圆场。谁知,理由没找到,人已经到了门外。
她整了整衣服,刚准备推门而入,就听见公公严峻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妈刚才说的,也是我的意思。我们奋斗了一辈子,虽说不是大富大贵,却也算是光耀门楣了。你说你没有个子嗣,岂不是枉费了我俩的一辈子的打拼。”
严峻退休前是S集团的高级副总裁,跟家人说话也难免会上纲上线。管妤松开握住的门把手,静立在门外听着。
“我们现在都退休了,也盼着享享天伦之乐。不瞒你说,我孙子从出生到上大学,再到出国留学,路我都规划好了。咱有的是经济实力和人脉资源,不能白瞎了这些条件。你也不小了,这件事得重新审视。”
管妤在门外听得清楚。公公的话无可厚非,子嗣这件事迟早都要摊开了说。
“是该正面这个问题的时候了。”管妤提了口气,就像是要把堵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给卸下。
一个服务员迎面走过来,她慌忙打开包间门,跨了进去。她没有看公公,干巴巴地说了句:“我来晚了。”
“一定饿坏了吧,快坐下吃点。”婆婆热情地招呼着。
管妤坐在老公旁边,没有动筷子。她推门而入,屋内的话题被打断了,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管妤,你不用这么拼,身体要紧。”婆婆随口说了一句,管妤却觉得她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你妈说的对,到什么阶段,该考虑什么事,你得清楚。”
管妤点了点头。
“都吃饭吧,菜都凉了。”严立坤站起身来,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汤。这顿家庭餐管妤吃的味同嚼蜡。
公公一开口,严立坤就将他的话题岔开,惹的老爷子有些不爽,到最后,干脆挑明了:“小管,有些话我今天必须说,你别怪我不近人情。严家不能无后,可是,年龄留给立坤的机会不多,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
“爸,先把饭吃完,这件事我和管妤回去商量。”
管妤看了一眼严立坤,顿了顿,像是给领导汇报工作,说:“一定给您个答复。”
2
结婚的时候,管妤二十九。婚后第二年,他们计划要孩子。结果,一直怀不上。管妤婚前曾因囊肿严重切除了一侧输卵管,严立坤清楚。现在不孕,她怀疑可能是保留下来的输卵管也出了问题,去医院一查,果然有堵塞。开了一堆调理药,却不见效,肚子始终静悄悄。
管妤是孤儿,她内心里是渴望有孩子的。严立坤是家中独子,又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对孩子也是企盼的。为了怀孕,两口子四处求医,西医看完寻中医,终于在婚后第四个年头,管妤怀上了。
她喜极而泣,对严立坤说:“这孩子来的太不容易,一定是个千金吧!”
“千金好,我喜欢女儿。”严立坤喜上眉梢。
作为高龄产妇,管妤费了不少心思来保胎。好不容易捱过三个月的危险期,她稍稍松了一口气。赋闲了三个月,她都快憋出病来了。她就是个拼命的主,从小到大都在拼,最受不了的就是闲。
她跟严立坤提出,要去上班,结果他一口回绝,没有商量余地。
“我们要个孩子真的比登天还难,你可不能大意。你呀,就负责貌美如花吧,别惦记着上班。”
严立坤爱子心切,又特别宠她,便也就妥协了。以严家的条件,她完全可以做个全职太太,可骨子里的独立不容她这么做。
她的好友,严立坤的表妹南昕开玩笑说:“管姐姐,当初我好意把你推给我哥,可是为了让你享清福的。你说你,读书的时候就很苦,现在干嘛还这么拼命。”
“我这人就是劳苦命,太清闲了会心慌。你说,这是不是贱?”
“可不是嘛,贱兮兮的样子全写脸上啦。”
南昕捏了捏她的脸,笑的前俯后仰。
孕四个月时,严立坤收到大学同学聚会邀请。怕累着管妤,他独自去参加。严立坤在圈子里算是有身份和地位的人,聚会上少不了被恭维。
大家都知道他娶了个才貌双全的娇妻,便问他为啥不带来。严立坤一高兴,就坦白了管妤怀孕的事。这下好了,又是轮番恭喜,挡都挡不住。
管妤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虽然没出席,收到的祝福却不少。严立坤也是人逢喜事,来者不拒,喝到最后白酒都当水喝了。他喝酒向来有数,可那天竟然快断片了。
等不到他回家,管妤在松软的沙发上窝着睡着了。心里挂念他,也没睡踏实,一觉醒来,看看表,已过十二点。她不放心,寻思着严立坤该不会喝醉了,找不到家门。
她挺着大肚子,下楼去找他。出楼道口的灯坏了,黑漆漆的,她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台阶上。她没感觉摔的有多重,可孩子还是流了。
严立坤抓着自己的头发,牙齿咬的咯咯响。
后来,管妤跟南昕说:“这孩子就像一片叶子,发芽的时候抽丝剥茧,离去的时候风一吹就走了,轻飘飘的。”
南昕知道她难受,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
3
如今,公婆又来催生了,管妤知道,迟早要面对这件事。
自从那次意外流产后,她就更怀不上了。无奈之下,去年做了试管婴儿,结果还是没成功。
管妤最近老在想,上天大概觉得赐给她的老公太称心了,不舍得再给她一个孩子。
生孩子这件事就像梦魇一样,折磨着她。她知道,严立坤这样的家庭是不可能同意丁克的。严立坤还好些,可公婆那关过不去。每次见他们,管妤都倍感压力,就好像欠着天大的债一样。
公公最后说的那句话,分量很重。管妤说“一定给您答复”时,就已经下了决心。是时候结束了,再这样下去,她会扛不住的。再好的感情,也禁不住无子的冲击。
“咱俩……离婚吧。”
这句话,管妤回到家憋了很久。直到两人躺在床上,她背对着严立坤时,才低声说出口。
严立坤扳过她的肩膀,问:“你刚才说什么,离婚?”
“是。”
“就因为孩子?”
“对,孩子就是横在我们之间的鸿沟,谁也跨不过去。”
“你这是在逃避!”
“就当是吧,除了逃避,我无路可选。”
管妤又背过身去。
“等你身体恢复好了,再做一次试管。”
“算了吧,这几年为了生孩子我都快抑郁了。怀不上,着急,怀上了,又提心吊胆,每天都像是踩在钢丝上行走。”管妤掖了掖被子,“我真的累了,再这样下去,我担心自己会抑郁,会崩溃。”
严立坤能体会她的感受。那次流产,他至今还在自责。从那以后,无论什么场合,别人再怎么劝酒,他从来都是点到为止。
他伸出手,摸了摸管妤的脸,却触到了凉凉的泪。
“睡觉吧,明天再说。”
第二天起床后,谁也没再提起离婚的事。严立坤晚上回到家,看到茶几上有一封信,压在婚戒下。
“立坤,我们都已经耗不起了。我不愿用所谓的爱情,耗尽你的人子之孝。我也不愿自私的相守,耗尽你我仅存的余情。你给的爱,我再也无福享受。也许。分开才是对彼此最好的安顿。”
“如果你想好了,给我发个信息,我们去把离婚证领了。”
严立坤看完,狠狠地将信拍在茶几上。其实,他的父母不是没有暗示过,让他考虑和管妤离婚。可他哪能狠下心来,向她开口说这样的话。除了沁瑶,他还真没这么刻骨地爱上过哪个女人。爱上一个人多难,他哪能轻易放弃。
可现在,管妤却主动提出离婚来。这一点,她倒是和沁瑶有些像。
“理智到让人生气,自尊到让人恼怒。”严立坤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自言自语。
4
办公室小余拿着一份工程分包协议,去找严立坤签字。他翻看了几眼,发现协议中有纰漏,劈头盖脸地就训了起来。这女孩还从没见过严处发这么大火,呆立着,脸通红。他训完了,她逃也似地离开。
“严处怎么了,发那么大火。”她小声和同事嘀咕,委屈极了。在她眼里,严立坤一直都是温文尔雅,也是她心目中未来老公的典范。
因为管妤离家的事,严立坤心情很糟,小余正好撞枪口了,只是她不清楚内情。
下班后,严立坤开车径直去了管妤的公司,却没有找到她。打电话不通,发信息不回,管妤这是故意躲着他。他只能向南昕求助。
“你知道管妤躲哪儿了吗?”
南昕莫名其妙,说:“我的大表哥,她干嘛要躲着你呀?”
看来南昕并不了解最近发生的事,严立坤便如实告知。
第二天下午,南昕给管妤打电话,若无其事地撒娇:“管姐姐,我好馋南京路上的烤肉,你看着办!”
“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哥派你来的?”
南昕没唬住管妤,可嘴上依然不承认:“我哥?他派我来干嘛呀,要不叫上他一块。”
“恐怕没时间请你吃烤肉。”
“你有应酬啊。”
管妤顿了顿,说:“是的,我约了别人。”
“哦?露馅了露馅了啊,我去告诉大表哥,你背着他偷汉子。”
“我们约在人民路的豆乐坊,你来查岗吧。”
南昕连忙推脱,说她要去找帅哥了。转过头,南昕就向严立坤透露了管妤的去处,他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追了过去。
这是滨海市比较出名的一家豆腐主题餐厅,饭点的时候常常客满。严立坤去的时候,几乎座无虚席。他在大厅里扫视了一周,果然发现了背对着自己的管妤。
她对面坐着的男人显然要年轻些,“小白脸”这三个字眼明晃晃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远处的两人相谈甚欢,丝毫没注意到有一双浇了怒火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严立坤黑着脸,每走一步,脚下都像是在升起一团火。
“好啊管妤,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另结新欢了!”
严立坤一肚子的怒气,拳头攥的紧紧的。管妤抬起头,似乎没料到他会找到这里来。
“你怎么找来的?”
本以为管妤会慌乱,会解释,没想到她平静的就像是一杯水。她越平静,严立坤火气就越大。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掀桌子揍人,可理智告诉他,这里是热闹的餐厅,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他强压着怒火,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坐着的男人。相比管妤,那个男人显然更慌乱,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他直视。
严立坤冷笑道:“你真会作践自己。好,我成全你,明天民政局见。”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感觉周围乱糟糟的人群就好像一片片纸一样,一点都不真实。他在想,难道自己深爱的管妤,竟这样的不堪。
管妤始终没回头看他一眼,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姐,你们这也太虐心了。我刚才真怕他会揍我,你看,都出汗了。”
管妤挤出一丝尴尬的笑,说:“我们俩,只有放过彼此,才是最好的归宿。”
5
那一年,南昕从国外留学归来,工作还没找,就先想着玩了。她使出死缠烂打的看家本领,愣是让严立坤腾出两天时间,载着她去周边玩。
南昕顺带叫上了好友管妤。那两天,严立坤全权负责两人的住行,安排的妥妥当当。南昕说他是跟班,管妤却说他是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