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五岁那年,春柳絮刚好飞进鼻腔的时候,我把我的班主任杨德坤打了一顿。
用的是一根棍子,它本来是一个拖把,后来拖把秃了,它就成了一根棍子。
我用这根棍子敲烂了杨德坤的脑袋,他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鲜血如水般汩汩流出。我坐上他胸口上,掏出他兜里的香烟,点燃,缓慢抽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抽烟,被呛了一口后,我的朋友张茂然走了过来。他找我要了一根烟,然后递给我一百块钱,说:“大圣,你快跑吧,我这有一百块钱,你拿着当盘缠。”
我点点头,郑重的接过钱,说:“好的,兄弟,帮我照顾吴小花,我走了。”
张茂然一边点烟一边答应,隔着稀薄的烟雾,他将那根棍子递给我,说:“带上,路上防身。”
我重重的跟他拥抱,说:“保重!”
他说:“你也保重。”
就这样,我离开了学校,顺着夕阳落下的方向,顶着漫天的柳絮,肆意的,欢快的,如小马驹般奔跑。
路上,我看见一个小女孩牵着朵巨大的棉花糖对着天空傻笑,她说:“哇,好漂亮的晚霞。”
听到这话,我就知道我选择的方向没有错,于是也像她一般的傻笑起来,傻笑着前行,追着夕阳,夕阳如血,还透着一股紫色。
我知道,那便是孤独和傻的颜色。
2
朱悟能是我在路上遇到的第一个朋友,他开着辆破破嗒嗒的五菱宏光从我身边经过,那时天已渐黑,我没有找到旅店,也没有找到民宿,于是便尝试性的朝他挥了挥手。
五秒钟之后,他和他的五菱宏光滴滴答答的停下,车窗摇下,探出一张油腻腻的肥脸,问:“去哪?”
我反问:“你去哪?”
他说:“我去西天。”
我想了想,说:“那带我一截。”
他说:“你有烟吗?”
于是我递上半盒从班主任兜里搜刮到的烟,他欣然接受,打开车门让我上车。
上车之后,他便点燃一根烟自顾自的抽了起来,见我表情有点局促,就说:“你要不要来跟大香蕉?”
我看向他指着的地方,那里是躺着一串香蕉,只不过已经发霉发黑,于是我摇摇头,说:“不吃,谢谢。”
他嘿嘿一笑,说:“我叫朱悟能,不知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我说:“孙大圣”
他点了点头,吸口烟,说:“好名字。”
之后,便是一段长长的沉默。我不开车,也搞不到烟抽,于是便觉得很无聊。我问他:“你去西天干嘛?”
他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反问道:“你听过西天大雷音寺的痔疮圣手吗?”
我一愣,说:“听过啊,痔疮圣手如来,小广告贴的满厕所都是。”
朱悟能憨笑两声,说:“实不相瞒,我的工作性质很特殊,说好听点是个搞物流的,其实就是个长途车司机,因为常年开车,所以我有肩周炎,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也有痔疮,而且还很严重,所以我这次去西天,就是为了治痔疮,治痔疮,你能理解吗?”
我了然,说:“能。”
然后他长长的吐了一口烟,说:“大圣,你有痔疮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
朱悟能咋咋舌头,说:“有痔疮真他妈的痛苦。”
我:“……”
3
在我的记忆里,那条泊油路仿佛是无穷无尽的长。我不知道五菱宏光在上面颠簸了多久,我只记得车内始终弥漫着浓密的二手烟,后来我便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是天亮,我扭头看向驾驶座,车内空无一人。打开车门,便发现泊油路已经被驶出了尽头,五菱宏光停在一条窄仄的水泥路旁,朱悟能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脚下河水泛起的涟漪。
他看到我,笑笑,说:“车坏了,修了,修不好,看样子是报废了。”
我靠在车门上,皱着眉问:“那怎么办?”
朱悟能耸耸肩:“我也不知道。”
空气再次变得安静,我和他静静的看着苍白的水泥路上一行蚂蚁井井有条的从马路的这端爬到马路那端,直到消失进泥土的裂缝。朱悟能仰起头眯着眼睛问我:“大圣,身上有钱吗?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很有名的主题酒吧,他们家卖早点,早点中有一种锅贴,叫老牛五方,贼好吃,要不我带你去尝尝?”
我想起了临走前张茂然给我的一百块钱,于是点点头,问:“那家酒吧叫什么?”
朱悟能嘿嘿一笑,说:“蝎子洞。”
4
蝎子洞真的是一个洞。树洞,生在一颗参天巨树下,没有门,没有迎宾。
洞口左边竖着一个小霓虹,飘飘荡荡着“蝎子洞”三个字,洞口右边挂着块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一行字:今日主题——GAY。
我回头问朱悟能:“GAY是什么意思。”
朱悟能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是管他呢,走,老牛五方去!”
蝎子洞内的音乐很闹,灯光很闪,可能是大清早的缘故,客人不多。
坐定后,朱悟能拍拍我的肩膀,指了指坐在吧台拐角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提醒道:“看,愣头青一个,喝了子母河的水。”
我打量起那个男人,光头,白衣素净,侧面看上去还很帅。
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秃子,五大三粗,手里拄着一把月牙铲,我有注意到秃子的屁股正在一点一点缓缓朝着光头男靠近,这个动作从我这个角度看上去很猥琐。
就在我观察这些的时候,仿佛是有感应一般,光头男突然回头向我们这边看过来。
准确的说,是看向朱悟能。
朱悟能正在点餐,没有注意到他,等他点完,询问我还要加点什么的时候,光头男已经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我埋头看了眼他点的菜单:老牛五方十份,全麦芽啤酒两杯。
再次抬头,光头男已经站在我们桌前,他先是朝我们笑笑,然后指着朱悟能的肚子说:“兄台,你也是一不小心喝了子母河的水吗?”
朱悟能很不开心,说:“我他妈的这是纯粹的胖。”
光头男脸上的期待迅速熄灭,叹了口气,说:“抱歉,兄台。”
说完,他便要转身回去,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朱悟能起身将他叫住,问:“喂,兄弟,你身上有烟吗?”
光头男摇摇头:“没有。”
朱悟能挥挥手:“那你走吧。”
光头男:“哦。”
可是就在他再次转身的时候,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的卡座冲出,和他迎面撞上。
光头男刚想说点什么,只见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猛地弯下腰,接着后背剧烈的起伏,然后朝着他隆起的肚子哇啦啦的吐了起来。
“我操你妈!”
光头男勃然大怒,揪起那人的衣领,“啪啪”就是甩手两巴掌。
借着酒吧朦胧的灯光,我们看清了那人的脸,是个姑娘,姑娘闭着眼,皱着眉,耷拉着脑袋也不知是清醒还是昏迷。
姑娘很清秀,就这样被人粗暴的甩了两个耳光我看着很不是滋味,跟我我同样感受的是朱悟能。
于是他愤怒的拍案而起,指着那男人的鼻子大吼:“喂!你什么东西,怎么能这么打人家姑娘!”
“管你屁事!”说着,光头男就愤怒的将姑娘推入朱悟能的怀里,抖抖身上的污秽,转身要走。
“喂,你别……”朱悟能上前一步,正准备跟光头男再理论几句,突然,倒在她怀里的姑娘挣扎了一下,接着猛地弯下腰,随着后背剧烈的起伏,然后朝着朱悟能隆起的肚子哇啦啦吐了起来。
“我操你妈!”
朱悟能也勃然大怒,猛地揪起姑娘的衣领,“啪啪”就是甩手两巴掌。
光头男回过头震惊的看着朱悟能。
朱悟能甩甩手,自觉也有点尴尬。于是将姑娘一把摔到椅子上,指着自己的衣服朝她大吼:“你把我衣服弄脏了,赔钱!”
此语惊醒梦中人。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刚准备走的光头男也折了回来,指着姑娘的鼻子同样理直气壮的大吼:“你把我衣服也弄脏了,赔钱!”
“哈!哈!你们还真是有趣。”
笑声是从吧台那边传过来的,只见刚才还在那儿朝着光头男挪屁股的秃子,此刻他也向这边走了过来,月牙铲夹在胳膊里,双手欢欣鼓掌。
“我去!”突然,他脚下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回头一看,是踩到了姑娘刚才呕吐的污秽上。
秃子愤怒的起身,抹了把自己的鼻血,伸到姑娘面前就吼了两个字:“赔钱!”
而姑娘早已睡着了,蜷缩在椅子上像一只安静的猫。
三个人面面相觑,心有灵犀的点点头,然后拽过几张椅子坐在姑娘面前等他醒来。
就这样,我们四个人围在姑娘身旁默契的等她醒来,然后找她赔钱。
对,四个人包括我。
我本来是没理由讹钱的,但是当服务员将账单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支付不起,于是就对服务员说:“这位姑娘欠我钱,等她醒了让她付账。”
服务员没有说话,只是鄙视的看了我们一眼。
5
等待永远是漫长的,姑娘仿佛是只永远不会睡醒的猫,我们四个开始打破沉默,开始了毫无意义的聊天。
光头男说他其实是个好人,人好,人缘好,还是个铁打的公务员,来自东土大唐,此去西天是为了治痔疮,但是奈何一不小心喝了子母河的水,喝了这种熊水,想要化解肚子里的胎气只有请女儿国的国王施法,但是自己已经在皇宫前求了好几天,那个熊国王就是闭门不见。
朱悟能一惊,完全忽略了他这话的重点,说:“兄台,好巧啊,我也是去找痔疮圣手治痔疮。”
“是吗?那真是缘分!”光头男兴奋的点点头,说,“你也知道,我们公务员需要常年坐着办公的,所以很容易得这个痔疮。”
一提到工作,朱悟能的话就瘪了,于是他连忙转移话题:“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光头男呵呵一笑,说:“可能你们都有听过,我叫圣僧。”
我们摇摇头。
光头男干咳两声,转头问向秃子,说:“敢问兄台……”
“哈哈!终于轮到我了!”秃子大笑一声,说:“我也是一个好人,铁好人,人好工作棒,我叫沙和尚,来自车迟国,国王御前护卫一枚!你们也知道,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得一直站着,因为这个原因,我双脚长满了鸡眼,所以这次我去西天也是去找大雷音寺的痔疮圣手,请他帮我治鸡眼!”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说:“痔疮圣手不是治痔疮的吗,鸡眼也能治?”
沙和尚哈哈大笑,说:“这个你们有所不知,痔疮圣手的业务拓展了,他现在不仅能治痔疮,治鸡眼割包皮都不在话下,而且听说还能做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