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水,暗巷静幽。
“吱呀”一声,一丝光亮从门缝中漏了出来,搅动了这一池黑暗。
是一盏灯,半旧的纱纸,颤巍的灯苗,昏暗的黄光。
一点红星亮了起来,是一支烟。
有些皱巴的白纸裹着一卷儿烟草,火星慢慢燃起。
烟嘴的尽头,是一张红唇。
朦胧的白雾间,看得出那是一个女人,齐耳根的微卷的短发,柳眉,杏眼,挺鼻,厚唇,纤长的身子,起伏间带着媚惑。
她穿着一身旗袍,暗红色的,带着不知名的花的暗纹,走动间露出白皙的腿,细腻,光滑,像钩子似的勾住了人的眼,一看就挪不开了。
“龄官小姐,你来了啊,今天还是葱花牛肉面吗?”有些上了年纪的摊主笑着问道。
“嗯。”龄官淡淡地点了点头,同时熄灭了手里的烟。
这是一家面摊,一口热锅,三两桌椅,五四只碗。一把白面入锅,配之三两根青菜,些许片肉,起锅,加汤,洒葱,一碗热腾腾的面便成了。
“龄官姐姐,给。”端面上来的是一个约莫十岁大的小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眉眼弯弯,止不住的可爱。
“谢谢心心。”龄官笑着接过了碗,同时递过手里的东西,五颜六色的,是一把糖,“这是今天的惊喜。”
“哇,谢谢龄官姐姐。”看到龄官手里的糖,心心忍不住惊喜地跳了起来,“阿爹你快看,心心有糖吃了!”
中年男子慈爱地摸了摸心心的头:“龄官小姐,谢谢了。”
这个年代,别说买小口了,吃饱都是困难,靠着面摊为生的,贫穷的他根本就买不起糖给心心。
“不用。”龄官看着心心开心的模样,眼里也染上了暖意。
深夜的风已带着些凉意,但却吹不散面暖热的气。
“哒哒哒……”同一条巷,同一盏灯,龄官踩着高跟鞋慢悠悠地走上来时的,更显幽静的路。
“姑娘,请等一下。”一道温润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龄官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向前走去。
“姑娘,可以请等一下吗?”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龄官停住了,但是她没有回头:“你是在叫我吗?”
“是的,姑娘。”
她回头,是一个男人。
一袭灰色长袍,眉目清朗,线条分明,站得离她有两米远,得体的,守礼的距离。
“你刚刚叫我姑娘?”龄官眯起眼睛问道。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姑娘?”男子点点头。
这两个字像是开关一样,“啪”的一下打开了龄官内心深处遥远的记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有人这样喊她了。
“没有,你有什么事吗?”良久,龄官才从失神中回过神来。
“你刚刚掉了这个。”男子笑道。
龄官这才发现,男子的声音温温的,不轻不重的,像阳光洒在湖面上一样,暖暖的,让人沉溺。
而在男子的手心里,是一条细细的金项链,上头有着微微的刮痕,看得出来是年岁已久了。
但是龄官的注意力却全在男子的手。
那是一只极为宽大的手,骨节分明,指腹饱满,偶有几个茧,让人想要摩挲一下。
“姑娘?”男子见龄官不说话,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突然凑近的气息让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本应该极快地退开,这是一个危险的距离,这是一个不符合规矩的距离,他从来没有和任何好友这样亲密过,更遑论是女子!还是一名陌生的,素未相识的女子!
可是他没有,他停住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眼前的女人太过魅惑的眉眼,或许是他们只相差一厘米距离的鼻尖,或许是再往下一点那艳红的微微干燥的唇,又或许是从女人身上传来的,让毛孔忍不住微微张开,血液忍不住加速流动的,惑人的,晚香玉混着夜茉莉的香味。
他从来没有闻过这种味道,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进攻的欲望,他想再靠近一点,想让自己闻得再清楚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要确定什么,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只有靠近才能让他稍稍冷静。
“为什么不说话?”龄官又靠近了一分。
气息交缠得更加紧密,轻轻地呼气吐气间,每一口都是对方身上的味道,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了这最后一口空气。
额头微微有了汗意,男子觉得有几分燥热。
“沈瑾。”鼻息开始变得沉重,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但谁也没有动。
“沈……瑾……”像是幼儿牙牙学语般,龄官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沈瑾从来没有听过别人这样叫自己的名字,每一个音节像带着糖似的,高地转换间连着绵绵的情意,旁人听了都要以为他们是深爱的伴侣。
“我叫龄官,这个谢谢你了。”
突如其来的,鼻尖碰触到一丝温暖,蜻蜓点水般的,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龄官已经走远了。
一阵凉风吹过,吹落了沈瑾额上的汗,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上面似乎还留着暖意,属于另一个女人的。
问柳巷,白日里是寻常小巷,夜晚却是另一番人间天堂。
巷中有一阁楼,挂红披彩,楣上一扁,上书春红楼三个鋶金大字。
每当夜幕降临,门前便会有两个妖娆女子,正花枝乱颤的招呼着客人。
凡经过此处,必定会闻到一阵接着一阵的香味,勾得人忍不住往里探上一探,瞧瞧是不是真的软玉温香英雄冢。
“唉,林兄,我说我们还是回去吧。”阁楼外,两个穿着长袍的男子正在争执。
矮一些的着黑色长袍,浓眉大眼,身姿硬朗。高一些的着灰色长袍,剑眉星目,身姿挺拔,正是沈瑾。
“我说沈兄,人都到这里了,没理由还走回头路吧?”林轩听到沈瑾的话可不乐意了,顿时皱起眉头来,“好了好了,我们快进去吧,来这又不是只能干那档子事,还可以打茶围的嘛,你说说你这是什么下流思想,走吧。”
被林轩的话说的脸忍不住一红,沈瑾心里有些气恼,他什么时候想那档子事了?这个林轩尽是胡说八道,他只是觉得有这个功夫来烟花之地,不如在家里多看一本书,多写一篇文章,支援国家和人民呢。
一晃神的功夫,沈瑾已经被林轩拉进了阁楼里。
“哟,林公子,好久不见了。”刚进到里面,一个打扮艳俗的中年妇女便迎了上来。
“我说姨娘,我们今天可是来打茶围的,找几个有才艺的小姐作陪就好了,其他的七七八八就不用多搞了。”林轩熟门熟路地道。
“哎,我们这儿……好好,您平时常用的包厢都给留着呢,您先上去等一会儿,小姐们马上就来。”本来还想说多几句的姨娘一看到林轩手里的纸币,两眼都亮了,立马改了口风,恭恭敬敬地对着林轩道。
“嗯。”林轩点头,拉着沈瑾上了包厢。
“我说沈兄,看你整天不是读书就是写文章的,想来肯定没来过这种地方吧?”林轩笑道。
沈瑾默然不语,他确实没来过……他这个林兄家室好,人也豪放,自从知道沈瑾一直单身以后就整天想着撺掇他来烟花之地见识见识……
“哎,沈兄,你是不是也没有闻过女人的味道吧?我和你说,古人所言软玉温香,诚不欺我啊!”林轩突然靠近沈瑾奸笑道。
过分近的距离让沈瑾感到不适,他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几步。
女人的味道吗?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了那一个晚上,混乱的,却令人迷恋的晚上。
“我闻过。”沈瑾低声道。
“嗯?!”林轩忍不住瞪大了双眼,脚下差点没走稳。
“你竟然闻过?!”
沈瑾没有再回答,而是低头向前走去。
他闻过的,晚香玉混着夜茉莉的香,已经融进了他的记忆,他的血液,忘不掉了。
被晾在一旁的林轩在沈瑾的身边晃来晃去,左看看,右看看,像是要把沈瑾看穿了似的。
沈瑾不理他,施施然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喝茶。
室内燃着一炉香,混着茶香,笼着一室。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来。”林轩大喇喇地躺在床边。
黑牡丹,红玫瑰……人未到,香味先至,却是过分浓郁的,低劣的香。
沈瑾忍不住揉了揉鼻子,他觉得有些难受。
但是突然间,他好像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四名女子依次走了进来,沈瑾心神震动,眼睛死死地盯着最后进来的那名女子。
微卷的短发,柳眉,杏眼,挺鼻,厚唇。
他记得她的名字。
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