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捻出一片花钿，轻轻呵气贴在她额前。翠鸟羽毛制成的翠钿亦是呈现出娇俏的青绿色，正与额前的华盛交相呼应。百夜行用螺子黛勾出两条远山眉，伸手去勾雾绡的肩膀。他细细端详着她，四目相对，他轻轻地在雾绡眼皮上吻了一下，穿上衣服准备走，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他拉住她的小臂道：“阿绡，我替你挽发，要与你白头到老。”他补充：“你可明白？”
雾绡伸手搡他，羞涩的低着头道：“你快去上朝吧。”百夜行笑了笑，对她如此害羞的模样无可奈何。他抬脚要走，却又反被她拉住袖子。那张羞涩未退的脸飞快的扬起一抹笑，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加快了语速匆匆的道了一句：“行哥哥，我等你回来。”他看着雾绡恨不得钻到底下的模样努力的憋着笑出门，男人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进来。
“阿绡，我愿为你一世画眉，只想博你一笑。”
三．
雾绡十九岁生辰那日去了一趟太后宫中，那人此时已经算得上她半个母亲。只是她早已失了年轻时风流佚艳的模样，如今苍老的如同一支开败了的花。她慈祥的向雾绡笑：“阿绡，过来同母后坐坐。”
她顺从的坐在她的榻边，扶着这位老妇人坐起身子。雾绡看着她干瘪的嘴唇蠕动着，却只是叹了口气，只好自己开口问道：“母后这是怎么了？”
“我如今只是个风烛残年的母亲了，行儿却叫我操碎了心。”她疑惑：“行哥哥怎么了？”
“人老了，就想要含饴弄孙，想着过儿孙绕膝的日子。”她将精心保养却依旧生着皱纹的手盖上雾绡的手背，一遍一遍的抚摸：“这后宫空荡荡的，你大约也孤单的很，我瞧着将军府的长女，那个叫……”
“廖思书。”她约莫已经猜到了太后想说什么。
“对了，廖思书，你若看得上，便接进宫做个伴吧。”
雾绡沉默着。妇人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更加用力的捏着她的手，紧的发疼。她明白了太后的暗示，尽管明白皇家皆是如此，却依旧忍不住失望。她猛地抬眼，对上她浑浊的眼睛。
妇人蓦地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被这样说过。她记得自己那时的失望与难过。雾绡的黑色眼睛此时变得沉静了，她看着只觉得心口发疼——但朝中将军手握重权，她也是不得已啊！最终她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雾绡出去。
她看着昔年稚嫩的少女长成一个女人，心头百感交集。她又补上一句：“去吧，阿绡，你是个通透的女人，会活得好的。”
“阿行是我的儿子，我不想与他生出嫌隙。”太后的声音还响在身后，雾绡只觉得嘲讽：“那我呢？我与我的相公说这话，就不会生出嫌隙了吗？”
她终究是在百夜行晚上来的时候提出了这件事。她温顺的解下他的外衣：“行哥哥，这后宫，太空了。”
百夜行以为她想要一个孩子，便回道：“那我们便生个小皇子，小公主如何？”他眉眼带笑，觉得这一整天的疲惫瞬间消失殆尽了。雾绡心里一动，却还是说了下去：“行哥哥，将军府的嫡长女廖思书，我瞧着挺好。”
他反应过来后一把甩开她的手，脸上的惊讶之色戳的雾绡眼泪都要出来了。百夜行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粗暴了。他微微放软了语气问她，哀求和期盼藏在眼睛里：“阿绡，你说，母后是不是同你说什么了？”
她不得不极力忍着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看着她的脸上带着微笑，仿佛真的是为他着想的模样。朝堂中的将军的确是个烫手山芋，但这样就值得她将自己塞进别的女人怀里吗？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雾绡，她笑得僵硬刻板，显然不是说真心话。百夜行心头有股无名的火越烧越烈，他只好愤怒的掀翻桌上滚烫的茶水然后拂袖离去，从门外传出一句带着讥讽的话：“行啦，我的皇后，如你所愿。”
他并没有看到茶水泼在雾绡的手腕上，阴阳怪气的一句话总算让雾绡哭了出来。她靠着柱子，身子软趴趴的滑下来。她嚎啕大哭，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在眼泪和呜咽里。屋门大开着，她泪眼朦胧的看他渐行渐远，哭喊着叫他：“百夜行呀——”
他没有回头。
四．
她要他接进一个廖思书，他却旗鼓张扬的办了一场选秀，像是在向雾绡赌气，或者是示威。
她去时百夜行已经选好了秀女，那位将军府的嫡女赫然在列。看着她姗姗来迟，他的嘴角缓慢的勾起笑。然后她听见秀女们问安道：“皇后娘娘。”雾绡下意识看向他，他嘴上的笑容依旧咧着，正如她那一日牵强的一直微笑着，他面带嘲讽，像是等着她先低头，刺的雾绡骨头都疼。
他又失望了。
百夜行自那一夜起就再也没来过雾绡的住处。
她备上一大桌的好菜，香气四溢的好酒，从夜晚坐到天明。而他一次也没有来。她呆呆的在镜子前挽发，画眉，帖上花钿，他依旧没有来。雾绡问身边服侍的嬷嬷：“本宫是不是做错了？”
“皇上既是对您真心，您又为什么不肯低头去找他呢？”嬷嬷这样问她。雾绡愣住了，她飞快的抬起头，哭的红肿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她像是才醒悟——是啊，我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她又想起少女们明艳的脸庞。
雾绡急匆匆的跑到铜镜前。镜中的女子容颜姣好，除了红肿的眼圈基本无可挑剔，鱼骨制成的花钿在额心，更显得她容貌漂亮。她满意的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