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是公治十三年。
此时他正批着折子,身旁端庄的皇后替他倒下一杯茶,慵懒的昏黄灯光照在那双嫩如葱白的手上。他看见碧色的茶梗竖在杯中,蓦地想起一个人。
“皇上。”皇后眉眼带笑,温婉的正如窗外灼灼开放的梨花:“茶梗竖立,好事将近了。”百夜行揉揉自己发酸发胀的太阳穴,低声“嗯”着应了。脑中女子的容颜逐渐减淡,门外忽的传进来贴身公公的叫声:“皇上——”
“雾绡姑娘……”
闻言他下意识想回一句“怎的这样不守礼,管阿绡叫姑娘”,一偏头替他斟茶的却不是那张熟悉的脸孔了。百夜行才反应过来,低低的笑了一声:是自己废了她的后位,夺了她的封号,怎么就忘了呢?
“雾绡姑娘去了!”伺候着他长大的公公语气中带着感叹唏嘘,百夜行一时间竟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怔愣着试探问:“你方才说什么?”女气的男声压低,缓缓地从檀木雕就的门里飘进来:“雾绡姑娘自打小产后身子就不见大好,如今又害了伤寒,去了。”一字一顿,这一次百夜行听的真切。手中的杯盏一时没有拿住,掉在地上摔成许多瓣。
明明是在温暖的室内,他却仿佛光着脚踩在冰凉的雪中,遍体生寒。
一.
百夜行出生时是冬日。这样的时间里,百花早已落尽了,仅剩下苟延残喘的几支在风里摇曳着。偏他母妃门口那棵海棠树开的热烈,火红的果子敲在门上“咚咚咚”地响。国师站在老皇帝跟前,扇子一摆一摆。
他说“小皇子出生引得死物复生,当是这可掌管天下之人——皇上以为……”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却也足够露骨了。到底是深宫里,不知怎么的便传到了许多人耳朵里。
宫中有儿子的何止他母妃一人,于是为了这帝位,他被推下水里,被搡下假山。他磕磕绊绊的长到十三岁已是不易,却有桩大事险些要了他的命。
有人在他的汤中下了不少的附子。若不是发现还算及时,他怕是要交代了。百夜行便被送到了尚书府。那尚书的夫人正是他母亲的远方表妹,送过去倒也放心得多。
在又一个冬日里,他站在尚书府敞开的厚重木门跟前。穿着粉色衣衫的小姑娘脸蛋通红,尚书领着他的夫人一同站在她两侧。百夜行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小哥哥,”是那小姑娘先开了口。她挣脱自家父母亲的手走到她跟前,眉眼间尽是好奇:“你叫什么?”还不等他回答,她又继续说道:“我是雾绡。”他愣了一愣,才回道:“我是百夜行。”
他的手被她拉住,肉乎乎的。百夜行没有挣脱,只是看着她带笑的眉眼顺从的被拉进大门。
“夜行哥哥,此后你要和雾绡住在一起了。”
——那时候的雾绡,也不过是金钗之年罢了。
十六的雾绡已经出落得极美。她渐渐脱去了幼年粉雕玉琢的娇憨,长出了少女的腰,少女的脖颈,纤细的像一株立在碧池中的莲花。
她在荷花初绽的早晨敲开他的窗户。少女穿着一身粉白过渡的衣裳,腰间浅青色的腰带几乎拴住了他尚未清醒的灵魂。百夜行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那样碧水清波漾的一对眸,顾盼生辉,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的。
他用舌尖抵住自己的嘴唇,心间忽的一动。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少女的嘴唇开开合合,不过他并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倒是记住了她清脆细嫩的嗓音。
他想:我喜欢上雾绡了。
雾绡最爱粉色的荷花,这是初夏,花瓣在上面粉了个尖尖,也算是有生趣。百夜行换好衣裳站在池边的时候,她已经脱了鞋袜踩入水中。他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个女孩子独自入水是否危险。
直到耳畔传来一声浅浅的惊呼。
百夜行忙蹲下身子,看到了整条小腿带着裙子都浸入水中的雾绡。她可怜兮兮的看着百夜行,满脸都是委屈。他下意识伸出一只手去拉她,触到另外一只纤细的手。他扣住她的指头用力一拉,雾绡被他带上来。少女的脚生的白皙,脚趾蜷缩起来,他无可奈何地蹲下身子示意她爬上来。他的后背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百夜行突然想起来早晨自己意识到的问题。
哦,我喜欢上雾绡了。
他转过头,她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古灵精怪的。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雾绡呀,等我登基了,我去打天下,你来管后宫,干不干?”
雾绡的身子一下就僵住了,百夜行以为她不乐意,颇有些失落的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却听见她嚅嗫着小声问了一句:“行哥哥,你看出来我故意跳水想让你背的啦?”他才明白过来。
这是她在拐着弯的回答他呢。
二.
百夜行十七岁的时候,宫里有人要接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