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记不起你的名字，只是一再地，想起你而已。
始
老先生家住在城南，古井和柳树的旁边，常常以为是他年轻时种下的树和年轻时打下的井，像是村子里每位老人都有的故事一样，但他坚决的说不是，他说他只是守着，等着或许有人回来时，月下饮酒，再看那些匆匆走过的时光。
城南是一个散落在地图上的村庄，没人知道它的存在，但每年都有人从城南出去，不再回来;而留下的人也日复一日地老去，如同古井里打出的水，眼看它一日日浑浊，一日日少去，却再也拾不起澄澈。
今天要说的，不是城南的老故事，是说城南来的人。这里很多年没人来了。少年和绯色长裙的少女径直走到城南的那棵柳树旁，从随身背着的药箱子里取出酒罐，就在石凳上坐着，不吭一声，等着主人出来。
随意往窗外瞟了一眼，年老浑浊的眼球似乎看到人影，佝偻着身子去打开那扇老旧且腐朽的木门，吱呀吱呀的响着，打破了这个小村庄的安谧，像是突然划开渐深天际的夕阳，突兀。哐，老先生手里的油灯打翻在了地上。少女对着他露出明亮的笑容：“大叔，我来看你啦。”
古井的盖被老先生掀开，楼梯直直通到漆黑里看不见。
“守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来了。”老先生心里却难受起来，她年华依旧而他却已垂垂暮年，当年好歹我只是个大叔。遇见的和失去的，本就不算是心里揪着放不下的结，也早已变成回忆里想不起来的名字和越发深刻的小事。
“恩，上回走的时候取走的夜幽草用完了，回来再取一些。”
一、最后一株夜幽草
珞珈山庄经过那次动乱许是只剩下他一个，全天下想要那株夜幽草的人自然日日登门拜访，全无珞珈山庄遭难时候的无人问津，撕破的红灯笼挂在檐角和着残余的夕阳哼成一首断断续续的悲歌。
梁卓里就呆坐在前厅，眼神失焦，四肢无力，看着眼前的人进进出出，像是一出闹剧，人们还在高唱着什么话语，可那些声音像利剑，明明快要射穿心脏却躲不开，只是年少时不愿接受家里安排离家经商，虽被家族痛批为离经叛道之人，但脱离家族后的日子确实要比家里舒坦。
对家族没多大感情，但毕竟从小长大，该有的血脉之情也还是有的，而真正令梁卓里心寒和心痛的，却是看到这群来吊丧的人，他们把悲痛演的那么真实，却没有一人怀着真心而来，张口闭口就是世上最后那株夜幽草的下落。甚至那几波人当着他的面就吵了起来，这夜幽草该归与何人，而梁卓里还没说上一句话。可笑。
未到及冠梁卓里就赶上了那次东洋远航，船舱里堆满了丝绸、瓷器和玉器，甲板上姿色艳丽的歌女脸上围着面纱。这艘满载希望的船回来之后，如约带回了黄金白银，珠宝香料。
而当时名不经传的一群年轻人却成为当时最为富裕之人，几乎个个衣锦还乡，兴土木，娶美妾。梁卓里就是那群上天垂爱的人之一，慢慢在舒适的日子里过活，再也不用亲自随船出货，甚至码头也不必去了，一声吩咐自有人颠颠儿的去。而这样的日子就把梁卓里培养成了一个很随意的大叔，什么事都按心情来。
父亲的责骂和母亲的哭泣声又在耳边响起，穿过时光的缝隙，把他变回了那个年轻气盛不愿妥协念医书的少年，脸上棱角分明不像现在变得圆润起来。
“你若是不念医，就断绝父子关系。我们梁家可实在养不起闲人！”梁父生气地甩袖子，啪地打在梁卓里的脸上。似乎梁父并非故意打他，但碍于面子又只好站定。
“如今连父亲也要以此相逼了吗？”梁卓里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在压力漫天压过来长子应血祭夜幽草时，毅然把他护在身后，不惜用侄子的性命血祭夜幽草的父亲啊，怎么也开始逼他念医，明知从小最讨厌医书的他绝不可能念医。
他转身就走，不顾族里长老眉毛都气得倒了过来以及父亲喊着你给我回来的话。
但这一次收到珞珈山庄的消息，却是族里的长老们请他回去主持大局，就像当初他离家他们也不管不问像随手丢弃一个不讨喜的小狗，而现在却来请他，凭什么？！整个梁氏一族就是经此一劫灭了又如何？当时逼他走的，还不是从小看着他长成翩翩少年郎的长辈们，还不是摸着他的头慈爱的说以后夜幽草就交在他手上了，丝毫不问他到底喜欢否？
入夜深了，苌棘堂里夏侯晚和姜箬浅围炉对坐，墙角的孔雀蓝釉三足香炉熏着香，这香是箬浅自己调制的，初闻时会发现稍有些苦涩的味道，是因着加了鸢尾的缘故，本草引记载鸢尾，味苦，平，主蛊毒邪气，但箬浅加的这味鸢尾却与一般鸢尾不同。苌棘堂的鸢尾，采于六月的丹芝谷，此谷以产丹芝而得名，而鸢尾便是丹芝的伴生，此鸢尾整株均可入药，但只有根带着特殊香气，味苦但气息绵长，后味浅甘且有药用，最为适合冬日降燥火。
“箬浅此行既是为了夜幽草，何不去争抢一番以防被别人抢去？”夏侯晚递过新沏的毛尖，青釉瓷杯胎底浮刻白色芙蕖，倒是毛尖似鱼游在其中。
“不急，等珞珈山庄的事情平息些了再去，梁卓里不会那么轻易交出的。”箬浅吹吹杯子上的白雾，低头呷了一口茶。
夏侯有点无奈看着她，“喝完这盏就快些去歇息吧，整夜不眠还好意思给别人诊疾······”
“你怎么知道我整夜不眠，难不成你偷瞧我来着？”箬浅姑娘放下杯子，似玩笑的斜眼看着夏侯。
“笑话，我堂堂正人君子，何来偷瞧一说？”夏侯最恨别人不由分说以恶意揣度他，立刻站起来申明自己的清白，“还不是我偶然睡不着在院子里走却发现你房里烛光整夜不灭。”
箬浅心想怪不得今夜约我围炉下棋，原是这样。从珞珈山庄灭门惨案开始到现在，箬浅已经好几日睡不着了，倒不是因着担忧或是同情之类的情感，而是疑惑。
珞珈山庄的家主，不，已故的前任家主梁雨娇借夜幽草之名请箬浅前来，却在箬浅到达江城的当日夜被暗杀，伴着几乎整个家族的灭亡，这一切巧合来得太快，像是惨案发生的那个夜晚，火光冲上云霄，龙一般扭曲盘旋的火焰烧起来的时候，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哔哔剥剥的声音响起来。
箬浅心里也疑惑：这位珞珈山庄家主到底意欲何在？难不成是要我看这一场闹剧吗？火光冲天的震撼却是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散的。罢了罢了，明日便去珞珈山庄看看。顺便可以去雍州看望下历毓之，听说那小子现在可不是当年那个什么事都拿不定主意的历家少主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