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对我说,你生在南方,所以你叫南生,南生己,忆此生。——题记
父亲去世三个月之后,母亲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搬家。
当我再次踏上这座北方的村庄,一切好像都那么熟悉,可一切好像又都那么的陌生,多了很多面孔,少了很多面孔,也老了很多面孔。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书柜,那装满我童年和青春的书柜。当我以为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清理干净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书柜的最里端有一个破旧的信封,牛皮纸的颜色已经发黑,和书柜内部发黑的木头颜色相似,信封被书压的很平,没有任何的褶皱,不仔细看,可能都不会发现,应该是长时间放在阴暗角落的缘故,当我拿出来的时候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我掸了掸信封上面残留的灰迹,翻过信封,信封的正面,写着好看的三个字,秦南生。
回忆的手瞬间将我推了个踉跄,我打开信封,里面只有半张纸,,边角被撕过的痕迹,上面依稀残留着南生写过的字迹,只是蓝色的墨已经褪去了。这应该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了吧,南生,我们是有多久没见了。
(一)
第一次见南生,他是以一个插班生的身份来到了我所在的班级,那时,我们上初二。南生是一个来自南方的男孩,相比于北方男孩不同的是,他有着白皙的肤色,举手投足给人一种从画里走出来的感觉,又瘦又高的背影总是被忧郁笼罩,让人不易接近。我还记得他第一天来的时候被班主任领着来到班里,班主任让他作自我介绍,他只是简单的说出了他的名字,秦南生,他眼神坚定地看着前方,却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
那时年轻气盛的我们以为抽烟是最好的耍帅方式,一下课我便带着几个所谓的哥们跑到厕所抽那些我们用早饭钱买来的劣质的烟,学着电视里的古惑仔吐着花式的烟圈。南生来的第一天便在厕所碰到了抽烟的我们,我仿佛看到了他看我们时眼底藏不住的厌恶和鄙视,就是那个眼神瞬间激怒了我。
“站住,你看什么看啊,没看过人抽烟啊。”我毫不客气的冲着南生喊了出来,带着对外来者的敌意。
南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透过他的眼神我似乎看到了许多东西,恐惧,愤怒,还有故事。他丝毫没有示弱,直接扭头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后来南生和我说那天他其实挺怕的,看到我一副黑帮老大的样子,害怕来的第一天就会被打一顿,但是却很想交我这个朋友,也是后来我和他说,正是因为他丝毫不示弱的态度让我有点欣赏他,也很想交他这个朋友,我俩相视一笑。
南生不爱主动和别人说话,刚来班里的时候,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写写画画,然后板着一张八斧头都砍不破的脸。因为长得还算秀气,一些女生想主动和南生说话,他倒也沉得住气,高冷十足。依稀记得和南生成为朋友的过程也是因为烟,有一节体育课我被分到和他一组做仰卧起坐,做完南生主动问我要不要喝水,那是南生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我们俩一起走向小卖部,路上我偷偷递给他一支烟。
“喂,来一支吧。”
“不用,我不会抽烟。”
“是不是个男人啊,一天到晚板着个脸,以为你有多酷,你说你还不会抽烟?”
南生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只是一直往前走,我第一次被别人晾着那么尴尬,然后在心底暗自置气说,老子以后再也不主动和你说话了。没想到回来的路上他突然和我说:“以后要抽就抽好一点的烟,抽那种烟我劝你还是戒了吧,一点都不帅,有本事抽中华。”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既没有看我,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却有着骨子里透出来的冷酷,那瞬间我觉得南生帅炸了,我突然笑了出来,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喂,你个臭小子以后跟我混吧,哥罩着你!”
那天,夕阳把我俩的影子拉的很长,我第一次看见南生笑。
和南生成为哥们以后,我几乎天天和他厮混在一起。他会和我说好多我不知道的东西,他去过的地方,他读过的书,他遇过的人。他和我说他怀念西藏澄澈无垠的蓝天,他向往瓦尔登湖畔交替的四季,他很想再见一次曾把迷路的他送回家的陌生姐姐。他和我说,因为生在南方,所以父母给他取名南生,从小在南方长大,他和我说,南方有他难以忘记的事,有他喜欢的人,还有夜夜会惊醒他的噩梦,他还和我说,他可能不属于这里,可能随时会离开,而当时的我,并不理解离开的真正意义。
每天放学后,学校后面的小山坡是我和南生经常去的地方,我们会比赛谁先跑到山顶,然后像孩子一样扭打在一起。玩累了我们会帮张大爷把贪吃的牛赶下山,会帮李婶一起拾烧火的柴。南生说他很喜欢北方人,他喜欢和村里的爷爷奶奶们聊天,每个人都给他一种特别亲近的感觉。他和我说以前他的爷爷每周会带他去爬一次山,爷爷会在山上打太极,然后让南生给他录视频带回去给奶奶看;家离学校远,奶奶为了让他中午能吃好点会天天给他送饭;爸爸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给他带好多他喜欢吃的东西,还会带他到好多地方玩......那天,我们并肩坐在山顶上,看着远方的太阳一点一点的消失,看着天上的云被风一点一点的吹散。
“小阳,你说如果时间会静止,太阳永远不会下山,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还会发生那么多的悲欢离合吗?”
我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南生,看着他把头深深的埋进手臂里,任偶尔刮过的风吹乱我的头发。
“小阳,我想他们了,真的好想。”南生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南生第一在我面前哭的不能自已,没有任何掩饰的撕心裂肺,我想他的眼泪里应该承载了太多悲伤的重量吧。看着他抽搐的抱成一团,我不曾想这个阳光环绕的少年心里竟然会有那么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我把手轻轻的放在南生的肩膀上,哭吧,南生,我陪着你。
当南生告诉我一切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做到感同身受,也不会说安慰他的话,只能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听着他从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那时南方小镇里住着一户很普通的人家,女人是北方人,嫁到了南方,然后就开始跟着男人走南闯北的做生意。他们的儿子从小就丢给了爷爷奶奶,男孩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日子虽不富裕,却过得平淡和幸福。可再简单的幸福还是惹来了天妒,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整整毁了一个家。除夕的夜晚,男孩同时失去了父亲,爷爷和奶奶,只剩下他和母亲,死里逃生的他亲眼见证了所有的一切,那晚如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原来失去只是一瞬间的事。
那个男孩,就是秦南生,当南生和我说出这些的时候,是那么的平静,平静的让人有点心疼,可眼神里却多了份坚毅。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南生的时候他的眼神会让我捕捉到那么多东西。南生的妈妈为了让南生从车祸的阴影中走出来,带着他来到了遥远的北方,她的老家,然而老家并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我见过南生的母亲,深邃的眼窝和瘦弱的身躯早已透露出她过得并不好,发线里的斑白是一个三十多岁女人不该有的痕迹,而她,从此便要为南生撑起一片爱的天空,撑起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