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说,我要在这里住下来。他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看:“这里这么简陋,又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有人伺候,你能住得惯?”,我看着他,忽而展颜:“你能住得惯,我便住得惯,横竖这里有你。”
许是从来不笑的人,突然笑了,反而让他愣住了,“你想好了?”他再次问我,我试探着拿起他手边的酒,一仰头喝了下去,“想好又有何难?”
“哈哈,好,好,好!”他仰头大笑连说三声好,酒很烈,仿佛有火在我的心头燃起来,再从喉咙里窜出来,誓要将我燃成灰烬一般。
我也笑了,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这种痛快和舒爽,也从来没有过。
他把洞府改了名字,叫芭蕉洞,于是,翠云山芭蕉洞便成为了我的新家。他跟那帮兄弟们出去游历时,我便守在洞府里,只不过再无法静下心来参佛理经,洞里回荡着的永远是他响彻云巅的笑声,眼前浮现着的总是他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站起身走出洞府,登上翠云山的山顶,眼望着曾经的龟兹,如今的火焰山,那座承载了万千子民信仰的圣庙还在,仿佛还有阵阵钟声丝丝缕缕地传进耳朵里,那是僧友们虔诚的祈祷。
亦是我以往十六年生活的终结。
自那日起,我不再诵佛念经,我卷起罗裙,像任何一个平凡的女子一样,收拾打扮着自己,装扮着自己的家,做美好的佳肴,像普通怀春的姑娘那样,等一个人回家。
我的改变显然惊住了他,“你,你,你......”他连说了三遍你,还是未能完整表达出他的惊讶,众兄弟看着我含笑看他的样子,比他倒是先回了神,“大哥,你闻闻,菜香都飘出洞口三里地了,大嫂这么能干,你真是好福气。走走走,大喜之日,你我兄弟,不醉不归。”
他被兄弟们拥着往洞府里走去,一步三回头。他的脸上是惊疑,是迷惑,甚至有一丝慌乱,我都理解,佛女动了情思,如同千年铁树要开花,这并不是一件易事。
可是,佛也有言,一切有为法。机缘巧合,并不是一句怪谈。
我不想忤逆自己的心,就这样简单。
4、
“你可知,你乃九天佛女下凡,本君本想等你开悟,便成全了你的仙体,接你去往天宫归位。不想,你却动了情思,竟还私自与他人成了亲,你,你,唉......”白发白眉白髯的老者,手里晃动着与我一样的芭蕉扇,他的眉毛已经皱成了一团,满脸的遗憾和痛惜。
“这或许便是我的缘法,自有定数。”我淡然地一手拢着腮边的发丝,一手抚摸着已然高高隆起的小腹,那里正在孕育着我的孩儿,我和他的孩儿。
“大胆!你的定数自有佛祖来安排,怎容你等肆意更改。若今日你能知错之,能改之,老君还能救你,不然,九天佛女堕凡间,再无登天之日。”他甩着手里的佛尘,芭蕉扇亦呼呼带着风。
“如何改之?”我平静地看着他,“自是当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般。”他说。
“那他怎么办?”我点了点自己的小腹,“怎会当一切都未发生过呢?”
“他?自然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你不必担忧,一切我都能安排。”他高高在上地姿态,那么慈悲,实则又是那样的残酷。
“你竟要杀死他?”我轻笑着问他,“你不是神仙吗?神仙不都是慈悲为怀吗?”
他皱紧了眉头,“你要想清楚,我这是为你好。”我摇了摇头,“不用想了,我接受我自己的一切缘法,顺其自然,自有我的归属。”
“执迷不悟!”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黑牛引诱佛女犯戒,罪不可恕,念他修行不易,罚他永不能再幻化人形,永不得再登天宫。”他终恨恨地甩手而去,留下这一番话,让我挂怀。
我这才明了,原来平天大王,我的夫君,竟是当年的那头黑牛,心里不禁自责,他若本是天宫神将,此次为我所连累,再无法回去天宫,不知他可会在意。
而我的心里,更想知道,他可会后悔?
黑牛被老君带走了,他是否后悔,我无法当下得知,只得守在芭蕉洞里,等他归来。
他回来那日,我正艰难生产。佛曰地狱有十八层,而我此刻是否已跌落至此?那样子的疼痛让我产生了幻觉:我被架着放在烈火上烧,被丢进油锅里烹,被千刀万剐,被四分五裂......
如若我的不想忤逆自己的心,就是要导致这样的后果,我愿意承受,且心甘如怡,只愿我肚里的孩儿能平安。
当我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牛头人身的他时,他正冷冷地看着怀里的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夫君,你回来了。”我温柔地喊他,我很满足,我的夫君和孩子都在,十八层地狱又有何惧?
他低头看着像是从水里拎出来似的我,冷声道:“老君说,此娃有仙缘,但不能养在你身边,他找了更好的地方,要亲自教养他,我这便给老君送去。”
如晴天霹雳一般,他的言语面容在我眼前变得模糊,“夫君,不要!”我脆弱的声音,仿佛是掉落在泥淖里的花儿,溅起微弱的泥点,让自己变得更加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