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从楼上来,小区里一对婆媳正拌着嘴,互不相让没一个省油的灯。看热闹的是看热闹,劝架的是劝架,总算是把两个炸了毛的女人隔开了互不看见。
媳妇儿狠狠地唾了口,“老不死的,你咋不去死!”
一句狠话揪起我心里的往事,说实话,我那婆婆,也是个“该死的”!
01、
在沈阳新民县,有个叫兴隆店的小镇,离小镇八里地的地方,有座村庄叫姚平房,村子里多数人家都姓姚,这也不知是哪年姚姓家族闯关东时留下来的这么一枝。
婆婆就是这一族的后人。
婆婆的爹也就是姥爷,当年娶姥姥的时候,家里不同意,姥爷执拗,最后他那当地主的爹一气之下将姥爷赶出家门,只给了很少的生活费用。姥爷用这钱在村子里买了块地皮,盖起了三间平房,进门是厨房,两面是卧室。
房子起来了,姥爷迎了姥姥进门,一个裹着小脚的没落大户人家的闺女。也有人说姥姥是城里人,是姥爷从窑子里买来的,因为姥姥进门后就没再回过娘家,也没听她提起过娘家人。
婆婆生于1945年,排行老四,上面老大是哥哥,已经十几岁了,跟着他爹做生意;老二是姐姐,寄宿在邻村上小学;老三是哥哥,那年才四岁。当时正值抗战胜利,市面上乱成一锅粥,而婆婆家正是你来我往的中间地带,头一天村子里住的是国军,第二天也许就是解放军,第三天或许就是胡子,不管谁来,领头的都要住婆婆家,因为她家是村子里最富裕户之一。
住婆婆家的大多是排连级干部,再往上的干部会住婆婆的爷爷家,他家才是村子里第一大户。
这些当兵的不仅是住,还要拿,说是都是野战军,也许明天就看不到太阳的升起了。解放军不拿国军也会拿,国军不拿胡子也会拿,所以谁都是不吃白不吃,不拿白不拿。最多的时候,一个连长半个月的时间内光顾了婆婆家五六次,也分不清他是哪儿头的人。
婆婆生下来刚刚满月,七月间的时候,婆婆的爹带着大哥去了沈阳做生意,家里就留下了婆婆的妈带着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是因为打仗炸了河堤,还是因为下雨水涨的太厉害,黄昏前后,污浊的河水卷着一切能卷走的东西呼啸着从南面漫延过来了。
姥姥正在外间灶房里哈着腰往烧着火的大锅里贴饼子,三哥拌拌咔咔地从院子里跑了进来。
“妈,妈,院子里进水了!”孩子还小,丫丫地说不清楚。
姥姥推了门,院子里的水已经过了脚面,抬头一看,远处的庄稼像闹了鬼似的抖动着,“噼啪”乱响,姥姥吓的脸立刻就白了。反身进屋抱起老三冲了出来,爬上猪圈的土墙。
从那儿再爬上院墙,顺着墙头走到靠近房山一侧就可以上房了。猛然间想起屋里炕上的我婆婆,姥姥就把三哥搁在猪圈土墙上,“别动啊,妈去抱妹妹,千万别动!”
三哥太小,骑在猪圈的墙上瞅猪圈里的老母猪,看着它蹚着没了肚子的泥水哼哼着靠了过来还觉得好玩,一便腿儿,就从土墙上出溜到了母猪的背上。
姥姥抱着婆婆急三火四的从屋子冲出来,猪圈墙上已经没了三哥的影子,这时水已经到了腰了。
大水是两天后才完全退去,姥姥搂着婆婆在房盖上幸免于难。那场水,村子里死了几十个人,包扣四岁的三哥。姥爷是在猪圈墙根的淤泥里挖出三哥的尸体,小小的身躯,却紧闭着眼睛。
大哥跟二姐说,“这个该死的老四,就是她害死了三弟!”,他最疼这个弟弟。
后来大哥最疼的就是婆婆,他总觉得婆婆是三哥和四妹的集合体。为什么这么说呢?那年,大哥在婆婆死的时候从沈阳赶来奔丧,已是退休的两鬓发白的大哥,拉着婆婆冰冷手放声大哭,嘴里一会儿喊“四妹”一会儿又喊“三弟”。
早年的农村,谁家都是三五个孩子,男孩永远是爹妈的宝贝,女孩则是赔钱货。用一条女孩子的命换一条男孩子的命,任谁也不能这么选。
所以啊,婆婆的命是三哥换回来的,而用当时的观念来看,真正该被洪水淹死的应该是婆婆。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说。
02、
婆婆上学的时候是在邻村,大约有三四里地的样子。村子里的学龄孩子虽然很多,可没有哪个家长把孩子送去上学。刚刚打跑鬼子,农村家家还是从前的老思想,上学那是有钱人家的才能享受的事儿。
48年,姚平房解放后,姥爷家被化分成了富农,因为姥爷和他爹分家的时候没给他土地,解放前姥爷一直是驾着马车倒腾粮食,从农村运苞米到沈阳,再从沈阳装了细粮(大米、白面)运到农村贩卖。这类没土地但有钱的人家,上升不到地主的类别。
但富农也不好过,批斗会姥爷也是批斗对象,不能像农民那样正常出工挣工分,生产队就让姥爷放猪,工分减半。
好在姥爷家解放的时候没被抄家,家里还有些底子,因为他大哥当时是村子里的村长,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斗了自己的老爹,又分了姥爷家的半间房,他家住西屋,姥爷家住东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