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悲伤的真相
回家的路上，人群，车辆，建筑物，我又被熟悉的陌生感包围了。
“我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吗？”联想到智美今天说的话，这个问题涌上心头，我突然有点想哭。
下了车，我深呼吸了几下，故作镇定地推开家门，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回来啦？”厨房里传来艾慧的回应，随即便见她端着汤锅走出来，“今天炖了你最爱的猪手汤呢，快尝尝吧！”
“唔，唔。”我接过她给我盛的一碗汤，放到嘴边抿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她满怀期待地问。
“还好……很不错。”其实，我根本没有心思去细究舌尖上的感受。
“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你今天累了吗？”艾慧关切地问道。
我盯着她的眼睛，良久，终于鼓足了勇气：“慧，请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阿诚？”
艾慧的眼里顿时露出了恐慌的神色，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她哆嗦着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颊：“阿诚，你……”
我抓住她的手，从我脸上甩开。然后逃也似的奔入书房，关起了门。门外，响起了艾慧痛哭的声音……
第二天，我打开门，发现门口放着一封信，上面写着“致阿诚”三个字。这个年代已经很少有人用纸笔写信了，我好奇地把它捡起来，打开一看：
很抱歉，我不知道到底还该不该称呼你为阿诚。为方便表述，还是暂时这样叫吧！
爸爸说过，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但我以为这一天不会来得这么快。我一直在欺骗自己，还把你当成以前那个阿诚，甚至明知道你并不爱我，我也仍旧想要拼命留住旧日的感觉。然而如今，我终于明白，我不应该再自欺欺人了。
三年前，我的阿诚就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婚礼前夕的那次车祸，他为了保护我，头部受了重伤，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脑死亡，现有的医疗技术根本无能为力。
但我不想要他死，也不想要他在植物人的状态中苟存。于是我提取了阿诚残存的部分健康脑细胞，用最先进的生物技术，培育出了一个新的大脑，并移植到了阿诚的头颅里。
婴儿般的空白大脑当然不中用。阿诚生前曾把自己脑中的记忆复制到计算机中保存起来——他说是为了给后人备份。我便恳求爸爸帮助我，将阿诚保存在计算机中的记忆导入新的大脑中。
在将阿诚的记忆导入新大脑之前，我做了一些处理。
我删除了一些我不想让你记得的信息，比如阿诚母亲抛弃他的事，我们吵架的事，阿诚在计算机中保存记忆备份的事，以及那件车祸的悲剧。植入了一些自认为美好的虚假记忆信息，比如我们的婚礼和蜜月。
光有记忆还不行，还得促进新大脑的学习能力。我和爸爸采用了培训AI的办法，把成套的学习认知体系也植入其中。当时爸爸就警告过，用培养AI的办法只会培养出AI，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但我当时什么都不肯顾，一心只想要我的阿诚回来。
你醒过来的那天，我激动到几乎失控。然而开心的日子并不长，我渐渐也感觉到，你跟我，跟身边的人，甚至跟这个世界之间，都存在着隔阂，你过得并不快乐。然而，我还是舍不得放手，心里还是存着一丝幻想，幻想你能变成真正的阿诚。
直到前天晚上，我梦见阿诚了。他在梦里对我说，我不应该把对他的执念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他只要活在我的心里就够了，不应该强求别人穿上他的皮囊、扮演他的角色。否则，于他、于我、于你，都无法得到解脱。
所以，我也想通了。我不应该继续为难自己，更不应该继续为难你。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我都告诉你了，接下来便是你自己的选择。
——深感抱歉的艾慧。
我读完信，发了半天呆，最后长吁了一口气，仿佛胸口卸下千斤重石。
六、归去来兮
三天后，我和艾慧面对面进行了一次坦诚的长谈。我把自己的决定也告诉了她。
“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并不是你的阿诚。”
“我知道，我知道……”艾慧凄然一笑，哽咽道：“应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阿诚。你放心走吧，接下来的事，我和爸爸会帮你处理的。”
“谢谢你。”
“不客气。”
“再见。”
“再见。”
我微笑着挥了挥手，转身走进房间，躺上早已准备好的手术台，把麻醉药物的针管扎入了手背上的静脉。
我的意识渐渐陷入了虚无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
我在一瞬间苏醒了过来。
我感知着四周的一切，一种熟悉的感觉使我很快就确定了，自己正置身于这片曾经来过的区域——这样说其实不太准确，因为我的“身躯”已经不复存在了，只剩下意识。脱离了物质世界、回归到某种纯粹境界中的意识，在纯意识世界中自由畅快遨游的这种感觉，果然是太棒了。而且，严格来说，这个地方才是我真正的故乡啊！
艾慧和艾桥先生说到做到，把我送了回来，真是感激不尽。如果他们愿意，我希望有一天可以亲自向他们道谢。
“嘿，你终于来了。”
我感应到了熟悉的“声音”。一“看”，果然是智美。
“嗯，我来了。”我欣喜地回应她。
她“笑”了，“飞奔着”靠近我。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
“我们走吧。”
“好。”
我们相携着，潜入了向这个世界的深处。
“你说，以后AI的世界和人类的世界各自会如何发展呢？会有产生重大交集的那天吗？”
“唉，谁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