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拜年

2019-02-17 18:04:58

世情

管你相隔万里,大年三十晚上,必须到老大家喝酒,这是从太爷爷那立下的规矩。刘家兄弟六人,子侄辈又有十个,人丁兴旺,在村里算是大户。

六兄弟遵循醇厚家风,虽然都没有多大本事,但日子都还可以。三十晚上,一大家人齐聚一堂,男人们行令喝酒,女人们插科打诨,孩子们跟风起哄,好不热闹。欢乐和幸福像灿烂的烟花,从大院子里爆出来,展现的是家族的未来和希望。

一年一年,就这样的过着,孩子们都大了,依然没出现有出息的人,生活甚至不如以前了,为了生活都四散开来,幸好都记着规矩——大年三十,老大家喝酒。

子侄辈中的老大,是长子长孙,喝酒还在那个院子,五个老爷子早早地摆好麻将,把主角的位置让给年轻人。

刘阳火急火燎,到院子的时候,酒还是已经喝上了。老四和老六正在划拳,其他人煽风点火,一瓶酒快要见底,都是他俩喝的。

老四的父亲也是排行老四,厨艺不错,一直在县机关幼儿园做厨师,有固定的工资,农事也不耽误,家底最为殷实。小老四打小自恃高,从不把其他兄弟放在眼里,好吃懒做,每次酒桌上都是他的天下。

老六是老三家的二儿子,兄弟三个,都在地里刨食,日子最为紧巴。小老六憨直,最不服气的就是小老四。他们的斗酒,表演了很多年。

刘阳进屋,凑到桌子前。

“怎么现在才过来,等不了你,我们都开始了,赶紧找位子坐。”老大一脸谦和,大伯母递过来一副碗筷。

“太远了,路上还堵,就这路上都没停,开了十七个小时……”刘阳想解释,发现并没有谁想听,肚子饿了,夹了一块牛肉放嘴里。

一瓶酒见底,两个人的拳还没完。

“再来十二下,我就不信弄不过你。”小老六不服气,脸憋的通红。

“你就是个瓜批,我从来就没正眼看你,我挣的比你多,养的娃儿比你多,喝酒比你厉害,拳比你好,啥啥都赢你,欠的钱都比你多。”小老四对老六怒目而视,一点不留面子。

酒上了老六的头,他想反驳,但觉得他说的都对,本来想说自己不欠账,话头还被堵死了。手摸着头,不知所措。

“喝酒我不服你,有本事,我俩吹一个。”老六站起身来去拿酒壶。

“去去去,酒都你俩喝了,我们喝啥。”老大拿、抢过酒壶,没有好脸色。

去年的时候,两人呛起来,打的不可开交,年夜饭最后不欢而散。

“老八怎么还没来呢,这个怕媳妇的怂货,是不是在家吃奶呢。”老四看没见老八,口无遮拦。

老八是他们中间唯一上大学的,石油专业,在非洲工地上做技术员。眼见快三十了也没媳妇,只好托人做媒,在村里找了一个。成家后的老八更是唯唯诺诺,唯媳妇马首是瞻,媳妇脸沉一下,腿都能抖起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调了班回来过年,总见不到他人。

正说话间,老八牵着媳妇进来了。

“我说弟妹,你能不能不要成天吓唬我兄弟,我们这上百年的规矩不知道吗?这么晚才来,还过不过年。老八,过来喝酒,看你那怂样就来气。”小老四仗着酒劲,话怎么恨怎么说。

“我干嘛了我,你自己兄弟怂,管我啥事,你爱过年过年,谁碍着你了。”老八媳妇刚进来就被强了白,也没好话。说完,转身就走。

“四哥,你胡说啥呢,我媳妇好着呢。”

场面有些尴尬,妇女们去撵老八媳妇,没撵上,索性也就不撵了。老八左看看右看看,没停一分钟,跑出去追媳妇去了。

“算了算了,不管他们,我们喝我们的。”老大招呼大家回来。

小老六萎靡在椅子上,身子一突一突的。

“别乱吐啊,要吐外面吐去。”老四媳妇在外围搭腔。

小老六硬撑着,踉踉跄跄地出去了。

“大哥,以后你这年三十不摆酒算了,省的还有人不想来。你看老二几年不来了。不来也行啊,让我们去他家吃也可以啊,但我们都是穷光蛋,没人能喝的起他家的酒。也没办法,谁让我们没出息呢。”小老四的嘴停不住。

“老十,来,陪你哥喝酒,大上海好玩吧,趁你还没发达,咱们先喝上。”老四把矛头指向了刚进来的刘阳。

“我不喝酒,戒了。”刘阳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桌上的人和桌边看热闹的人都愣了。

老四拿着酒壶的手,顿了一下,看见老十的样子,倒也不是,不倒也不是。

“老十,你怎么这样哄你哥呢,不想跟我喝,我不说话了还不行吗。”老四话说的有些虚。

“四哥,我真不喝酒了,我吃菜。”刘阳咧着嘴笑,不像开玩笑,夹了一口菜,嚼着说“大嫂,你手艺就是棒,我就是想回来吃你做的菜的。”

全屋子的人都笑了,但都显生涩。刘阳从来没喊过四哥,老四有些不习惯,给自己倒上,仰脖喝下去,嘴里念叨着,不喝好,不喝好。

谁也没想到刘阳竟有这样的改变。

刘阳是老六的独生子,家族大,兄弟多,刘阳最小,打小又聪明伶俐,一大家子人都喜欢。稍微长大后,最不服管教的也是他。耍凶斗狠,六亲不认,还嗜酒如命,老四的头被他用砖拍过两次。村里村外被他打过的人数不过来,即使他亲爹,也被抡过几棍。十六岁,把女同学肚子搞大,没办法,只能退学回来结婚,因年龄不够,无法领证,只能先过着日子。

刘阳是远近闻名的混混,狐朋狗友也多,赌钱、喝酒、打人、被打,经常满身是血地回来,隔三差五就要到警局去报道。家里给他安排的事,都干不过三个月,久而久之,都退避三舍了。

儿子四岁那年,忍无可忍的老婆跟别人走了。刘阳纠结了一帮人追上去,打断了媳妇的腿,剁了那男人三根手指头。

找人说情,赔钱认错,在看守所里关了三个月。因为没有领证,虽有事实婚姻,但还是未成年,法律不予保护,媳妇走了,少了约束,更加变本加厉。

一天晚上喝完酒,刚好有人买了新车,便开了回来。山风凌冽,一个不留神,掉下去了。幸好有树卡着,车毁了,人只是断了两根手指,不过酒吓醒了。

事情处理完,刘阳揣着家里仅有的五百块钱去了上海,刚好满二十一岁。

门外又来了一个人,黑黑的,走路稍微有些摇晃,老四看见又来了劲。

“老二,你好酒喝完了,我们这差酒你喝的习惯吗?”老四话说的刺耳,但笑的谄媚,口水都滴了下来。

老二到桌子边,戳起筷子夹了口菜,倒一杯家,恭恭敬敬地给老大敬上,嘴里笑着说:“老大,兄弟来给你拜年了。”

老大接过杯子,招呼老二坐下。

小老六从外面回来了,显的有精神。都知道老六能扛,喝再多酒,只要吐过之后,还能再来。

“老六,你看老二来了,你不是要问问,我们有没有资格喝他家酒的吗?赶紧来,赶紧来。”老四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偏遇上老六脑筋少,一扇风就着火。

“二哥,我就问你,你家酒是不是只能给有本事的人喝,我们兄弟有资格喝不。”老六明显是动了气了,眼珠子瞪起来,像张飞。

老二笑着,不说话,拿过杯子满上。

“二哥,我就问问你屋里还有没有好菜,我一会去吃行不行?”老六越说越来劲。

“你们就嘴上劲,我那有酒,什么时候少过你们喝的。来,过年了,二哥也敬你们俩。”说完笑着递酒。

“大过年的你这不是臊我们的吗,我们小,该给你敬酒,你是不是觉得内心过不去?要是非给我们敬酒,那你就喊我声哥。”老六有些得意忘形。

“哥,你兄弟敬你酒了,给你拜年了。”老二还是笑着,腰都弯下了。

“我还不喝你这……”老六和老四想继续往上爬。

“给你们脸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老大看不下去,“都给我坐下,一个个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老六还想咋呼,被老四拍了一下,悻悻然地坐下,老二仰脖把自己酒杯里的酒一口闷了。刚好大嫂炒了新菜端上来,刘阳笑着吃,谁也不理。

“我们都是自己兄弟,没所谓,继续喝酒”,老二向老大点点头,继续说,“我刚把村长和他们几个送走,过年了吗,请过来喝几盅,不是不叫兄弟们,那场合不是喝酒,是想谈点事。”

“我们兄……”老六还想咋呼,被老大瞪了一下,话没说完,咽下去了。

“最近我们村不是被县里设为‘黄花菜产销基地’了吗,趁机会我打听打听,看咱可以咋参与最有利,后山石头不让开了。这一两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我不是想着找机会,大家一起赚点钱吗。这是个好事,但不是赚快钱的路,但要是花上十年,好好经营,肯定能赚钱。”老二话说的不紧不慢,脸上还是带着笑。

老兄弟六个,唯一不在的就是老二的父亲,七年前在后山炸石头,被落下的石头砸死了。又过一年,老母亲改嫁到了外地,老二心里难过,又有些抬不起头来。老二是场面人,前几年竞聘当了二年村长。

“二哥,你这干的是正事,我错了,我罚酒。”老六直来直去,抢过酒壶,满倒一杯,咕咚一下喝完了。

场面又活起来,大嫂不断地给他们上菜,老四开始喝酒打关,跟每个人来十二下拳。婶子大娘嫂子媳妇们,也吵火要上桌喝酒,一大帮孩子在院子里不停地吵闹放炮。

热闹间,老八领着媳妇又来了,媳妇还有些生气。

“哥、哥、哥,我们来了,来给你们拜年,我也喝两盅。”说完拉着媳妇往前凑。

“弟妹,你四哥酒刚才喝多了,别跟我一般见识啊,不行的话,你哥我罚两个酒。”老四嬉皮笑脸的样子,让人想笑,几个嫂子顺势又都上来数落几句,老八媳妇就坡下驴,跟嫂子们有说有笑了。

“老八,你这回来快一个月了,老也见不到你,在家干嘛呢?”老四贼溜溜地问。

“没干嘛,我这回来的少,在家努力要娃呢,争取走之前能怀上。”老八说着,脸上一本正经。边上的嫂子们一听,一个个笑的前仰后合,哥哥弟弟们也都憋不住了,把老八媳妇的脸臊的通红。

“咋了吗,笑啥,我又没说错……”老八还想说,被媳妇一巴掌拍头上,立马停住,自个嘿嘿地笑了。

“大哥、二哥……刘阳,我这长年在外,父母和媳妇都赖你们帮我照顾,我敬你们三个酒。”老八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

老二和老大对看一眼,笑的开心,回头看刘阳没有拿杯子。“老幺,你咋不喝呢?”

“二哥,我戒酒了,一年多都没喝了。”刘阳拿过水杯,“那,我以茶代酒。”

一桌人又都坐下。

“哥哥们都在,我就说说。那次撞车,我被挂在坡上,又疼又冷又怕,酒一下子就醒了,才知道自己之前是多混蛋,人家不跟我也是应该的。去了上海算是见了世面,开始找不到工作,钱也花完了,才知道挨饿是多不好受。实在没办法,我跑到建筑工地去当小工,累死了也赚不到几个钱,干了一个月,攒了点生活费,遇到一个搞装修的,就跟他学做弱电。过了半年。去年过年不是不回来,是没钱买票。他们都回去了,我一个人在宿舍吃了三天泡面。”刘阳说的慢,一屋子人都听的认真。

“那个师傅带着我,又干了半年,把弱电的活都教给我了。刚好他老家有事,回去就不去上海了,把干了一半的活转给我做。那个活我赚了点钱,后来又接了几个小项目,凑钱买了个辆二手车,过年应该还能接到几个活,我想就自己干了。搞电的,喝酒误事,所以就没再喝过酒了。”

“不喝好、不喝好。”五个老兄弟不打麻将了,到了厅外,刚好听到刘阳的话,大伯一个劲地点头,有些激动。

这五个老汉,也不太沾酒了。小爷们们要招呼他们,五个人摆手推辞。老大说话:“你们先热闹着,我们五个去给你们小爷爷拜年。”

桌子上又上了菜,开了酒,一桌人都为刘阳开心,撺掇着他赶紧再找个媳妇。

老四放下了杯子,默默地吃着菜,推辞说要上厕所,走出去。

来到院外,老四靠着墙蹲下来,点上一根烟,竟然吧嗒吧嗒地哭起来。老四是重卡司机,三年前由于疏忽大意,失速撞死了两个人。法院判决赔了六十五万,因为是个人疏忽,公司只承担了很少的部分。拿光家底,向亲朋好友借了很多,屋内的人又每家用身份证各自贷了两万块钱,才勉强凑够。

三年来,他最怕的就是别人向他要钱。那个自傲不可一世的人,现在已经变成一个自卑的人。说话虽然比以前更刻薄,但行为却越来越谨慎,甚至都不愿和别人对视,他怕别人看轻自己。那次事故的原因,是因为熬夜打牌,开车时迷糊了。

从小总以为家里过的好,还有一个在县里工作的老爸。今年父亲的工龄被买断,只领了四万块钱,才知道老爸不过是个干的比较长的临时工而已。父母老了,还有三个孩子,三十万的外债还顶在头上。老二能顾住自己的日子,老八更不用说,老大、老六和其他几个人,日子也过的舒坦,连最不成器的老十,也变了一个人,有了生活的方向。自己也该有个担当的样子,脚踏实地、赚钱养家是当务之急。想起前几天刚输的三千块钱,内心一阵绞痛。

“在这干嘛呢?”五个老汉拜年回来,老老四看见儿子蹲在地上。

“爸,没事,我抽根烟。”老四站起身,拍拍屁股,跟在后面进屋。

院子里,烟花准备好了,孩子们围在四周。老大看见几个老汉进来,给刘阳说,“放吧”。

烟花带着哨音怒冲上天,紧接着就是漫天的灿烂,照着院子里洋溢着的幸福和欢乐。未来和希望也在院子里熠熠生辉,大地上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院子。

一年过去了,免不了很多遗憾,日子不断往前,踏实一些,上进一些,总会有一些收获,我们期盼日子更好,这是最朴素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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