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工作的时候，凭窗可以看到对面的马路。正是地铁的出口，每一刻都是人群往来的热闹。有时她工作很累，想要片刻的安静，不经意的一抬眼，喧闹还会挤到眼睛里来。倘若眼再低一些，低到自己这边的楼群，公司门前那一个算命的盲人在树下还没有走。
第一次看到的傍晚，她有些失笑，摆摊算命人越多越好，他应该是坐错了方向。一只签筒摆在那里是无人问的寂寞，抄起一把二胡咿咿呀呀拉的凄惨。她听的悲切，就皱起了眉。
那一天她准备好材料等他的间隙，看着一名姑娘抽了一支签。那二胡声就停了调子，伸出一支手摸索着签上的谶语。
是故弄玄虚啊。那天她上了车，对他说笑，明明就是一根竹子嘛，什么也没有。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诗，还说是上上签哦。
画眉深浅入时无，姑娘，你大喜啊。讲这话的当口，那一双眼珠泛白无神，看不出喜在哪里。伸出手接过递来的一百元钱，用手摸了摸，一边叠起来一边说，谢谢啊。谢谢。
是真的吗？可是我还是很慌乱呢。算命的姑娘蹲下了身，看着放回签筒的签子，仿佛藏起的心事被人发现，又忙着藏了回去，眼内竟然是躲不掉的哀婉。
于是就不说话了，二胡拉起来还是凄凄惨惨。
她莫名的心疼起那名姑娘来。等他的车来了，对他忍不住讲起了这件事。
我觉得是骗子啊。总是挑着人喜欢听的说。一百块钱好亏哦。
他坐在一边不应答。她自知话多，赶忙闭了嘴。这几日他的牙疼的很，她托人联系了一个牙医，私人的诊所，名气大就有一些脾气，她动用了好些人脉才约好的时间又被他因为工作而推掉了。
她只好打电话去道歉，语气都是卑微的，另一边听着，就笑了起来，隔着听筒语声温柔，有这么体贴照顾的秘书，要我还能说什么呢，再约就可以呀。
当她缓了口气，想起听筒那边说的体贴两个字，对那未见面的牙医是说不出的欢喜。
从上次出差回来，她开始兴奋。就像在背后偷吃了一个味道极佳的苹果，不愿与人分享的同时还要拭去嘴角的残渣，但是齿间的香气还是随着她的笑意溜了出来。
他又用手垫在腮下。疼的咬牙切齿。
吃药吗？她拉开包的拉链，或者，含几粒花椒？
杯子内的水温正好，他仰下脖子吞药的瞬间，几根白发在头发间闪了出来。
哎呀，又有白头发了哦。她伸手过去。
然而又不过刹那，就僵在了那儿。他推开了她的手。还有忽然冷漠的眼神吓到了她，让她猝不及妨的恍然惊醒。
你忘了你的本职的工作了。他说。坐直了身子，放开抵在牙床下的手，牙虽在巨痛，他仍是直视着前方，本来要笑的司机也绷住了脸，但是仍然有看一个人丢了丑的爽快，虽然极力掩饰着，眉间眼角幸灾乐祸的表情还是从后视镜里跑了出来。
她慌乱的低下了头，佯装着把药收起来，缓慢的整理着药盒子，都要捏出棱角了，总算把要涌出的泪水藏了进去。
我想再看一下资料。他说话时，连看她也不看了。她忙从包内拿出准备好的材料递过去，手触碰到包里的那一块玉，赶忙用手摁着，明知道他不会看到，还是怕它会自己蹦出来。
手指在玉上轻轻摸索，沿着刻下的纹路可以辨认出是她的名字，然后是他的名字。石是值了些钱，更是因为是他送给她的，当做宝贝一样的每天都要看一遍。
过了少女的年纪，曾经谈过的一场爱恋不痛不痒早就没有了感觉，没想到做了这个男人的秘书之后，以为工作只是工作，却防不住自己的一颗心从细水微澜竟到了翻江倒海，从他不动日色之中，暗自揣测着他是否给她过暗示。
许多个周末，她会提早下班，去接他的女儿回家。灯下的餐桌两人对面而座，她有些担心的看着对面的小姑娘扒进去一口饭菜。等看到那一张小脸吃出来了笑意，紧绷的心就松驰下来，在打扫卫生时，把歌曲子调子也唱跑了。
阿姨，最近你心情很好哦，是不是谈朋友了？小姑娘眼内闪过狡黠的神色，扑过来搂住她的脖子，给我说说嘛，我也帮你参考一下。
你还是小孩子啦。她装作绷起了脸，我长的不好看啊，没有人要。
不曾想小姑娘搂着她脖子的手紧了，低声说，你觉得我爸爸怎么样？
她心内的狂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中握着的抹布也停滞了，过了片刻，才发觉是流出了眼泪来。
回到家对着镜中审视自己，哪里不美咯，每次去相亲，都有惊喜的眼光落到她身上，是她先掐断了讯号而已。
而那一块玉，她以为也是他的讯号。不然，又是什么？
其实，那一晚她已经睡下了。他打电话说，方案有一点细节要改。听得出他口内的急促与兴奋，她来不及换衣服，穿着睡衣跑了过去。
等到房间里键盘与鼠标声停止了，她打了一个哈欠说，早知道订一间房啦，这一晚白白浪费掉了。
她抬起胳膊伸了一个懒腰，想要起身时，没有防备或者已是她等了很久，他走到近前，把她揽到了怀里。
今日他大概是为自己的创意的灵光乍现才会在定好计划之后，让这种兴奋一直延续到她的身上。又或者，是她的睡衣太薄了呢，没藏的住的春光被他看在了眼里。
她是后来才去这样思索。而在那个天色微亮的清晨，她只有羞涩与紧张，像一朵未绽的蓓蕾，在被他打开时，伴着裂开时的痛楚，发出初谙人世的低吟。
欢庆宴的后午，她在古街的店中，看到了那一块玉，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是叫做姻缘石哦。店主做介绍，很灵验的。
玉的标价让她有些迟疑，但她更着迷姻缘这两个字，握在手中不舍得放手，他在一边已经结了账了。
后来坐在小店休息，他说，刚才我看一边有药店，你去买一粒避孕药吃了。
她一怔，随后还是红了脸。手里的玉已经温了，而早上他留在她体内的种粒不需要有任何滋长的可能。
药店的不远处有人在刻字。她拿出石头在两面刻上与他的名字。然后又在附近给他女儿选了一件礼物，把刚才进店买药时的羞愧也忘记了。
原来只是她看的重了，是他早把那块玉忘了哦。还是要做好自己的本质工作哦。她的眼泪都流到了心里。
随着他下车，稳了稳心，微笑着与甲方握手寒喧。
她站在他的身边气质迷人，连甲方的负责人都忍不住要夸起她来：这是从哪儿寻到的宝贝哦，老兄你好运气啊。
这样的称赞很有过几次，他就微笑客套，她在一边笑着映衬。他头发间的白发又在晃动，想起了买玉的夜晚，灯下面，是心照不宣的沉默，像他在工作时的状态。只不过在饮酒时问她：你要是觉得亏，就直说啊。
亏什么呢？年龄的差异？她的处女之身？在这个年代这些还算什么呢。
那直说什么？要钱要物那多俗气。
她笑着说，没有啦。
这一次不是灵光乍闪，所以他小心谨慎，前戏也有足够的时间，还用上了避孕套。她心底的火花在炸开之时，忍不住要翻身把他控制在身下，但都被他用力的摁着。
也就是在一晚，她看到了他发间的白发。
我帮你拔掉吧。她说。
在寻找着发根之时，他已经睡去了。是做了一场梦吧，醒来之后，与她这几天的记忆就像拔掉的头发一样，他忘的一干二净。
今日周末。约好下午去看牙医他终于能赶上了。算好了时间，他大概要从工地赶回办公楼下，她下了楼走过那名盲人身边时，忍不住向那签筒里面探看。
盲人没有在拉琴，坐在那儿打盹。她抽出了一支签递过去。
麻烦您看一看吧。她拿出一百元钱放到老人手里。
这么近的距离，看着每一只签子好像都是一模一样。是不是只有眼盲的人反而能窥破上面的秘语。
盲人说，下下签啊。
她有些意外，不甘心的追问，上面写的什么？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姑娘，你要慎重选择哦。
把签放回去，抄起琴来，咿呀声中，她听着，心内一阵的愠怒。车喇叭声响了几次她才回过神，抬起眼，他的车已经到了。
在算命？他问。虽然温和的笑意，她看在眼里，分明是有嘲讽。
就是听他胡说啦。她急着辩解，我怎么会相信这些东西。
下下签哦，她心里在想，还能坏到什么地步。
女牙医诊所的一瓶花都枯了。枯了反倒是好，若是盛开着，总要被医生的美而衬的失色。
他的眼里面立刻有了光。以前不见他与别人多谈，不是他不愿，是没有找到对手而已。牙医浅浅的笑意之中，他的齿痛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在诊病未开始之前，聊的话题开始跑远。远到牙医还是单身都知道了。她要提前走，去接他的女儿。用这一个借口还好，若是被别的理由支走她，会让她更有挫败感。
寄宿的学校。一周回家一次。或许母亲离逝的早，未见这小姑娘有多少哀伤。当然，也可能是这小小的心思藏着不为外人知道的悲伤呢。
电影院有新动画上映。她已提前买好了票，一人抱一桶爆米花走进场内，分不清是母女或是姐妹，只有那一双小手扯着她的衣袖时，才会让她暂时忘掉那一支签带给她的不安。
电影刚开始，她的手机开始震动，让她订一个晚上的两人餐位，他请牙医吃饭，顺便连鲜花也捎带上。她只好从场内跑出来，站在出口边上，把他交待的任务逐一完成。等坐回座位，盯着银幕半天也不知道前面演的什么。
比起平时，他回家的时间延长了。她已哄睡了他女儿，屋子的卫生都打扫的干净，等的无趣，把明天的粥也煮好之时，才看到他的车拐进了院子。
不知道牙医用了何种良药，他的脸不再疼的抽畜，连不多见的笑容从都来不及藏起来。
在她要走之时，他说，你去查一下下月有一场国外的交响乐来本市演出，帮我预订两张票。
原来，牙医喜欢听交响乐哦。打开自己的手机，都是流行的通俗歌曲。脸蛋比不上，连品味也被比下去了。
赶上了一场冬雨去听那一场音乐会。她开着他新买的车去接牙医。车停到诊所楼下，看到牙医下了楼，赶忙着打开车门，撑着伞接过去，一直引到车内。
报歉呀，他有一个会要忙，来不及接您。我带您过去，在剧院汇合哦。
牙医笑了，这一个他字，好亲切耶。
上一次通话，她为爽约而道歉，都是卑微的语气，牙医夸她体贴，她脸红过。倒是此刻这一句，虽是同样语气，她如遭重击，赶忙避开后视镜内牙医的笑容，慌了神。
这个是属于私人约会，超出你工作范围了哦。你老板要多多发奖金给你呢。
她只好微笑。不去作答。
呀，你的车技很好哦。做我的陪练吧，我驾照才考过科目二呢。
不见她作答，身子从后面贴了上来，在她耳边轻问，你老板舍得你陪我不？这么的亲昵，你们上过床了吧。
不知道牙医是不是也是这样温软的语句对他说过。这些日子的约会，总有适合这样的情趣。只是没想到，美颜之下，还藏着这样的恶毒呢。
剧院的停车场，她打开车门，为牙医撑伞。本就身材高挑的牙医，又穿了高跟鞋，比她要高出一个头来。她伸开胳膊将伞举起，走上了台阶后，自己被淋湿了大半。
他换了新衣在进口等。牙医走上去笑说，这套衣服配你好有型哦。他说，是听取你的意见啊。真的是好。
我想你让的助理做我的陪练，可不可以啊，放着车子不开，好不开心呐，想赶快考过驾照上路哦。
离的这么近，看不到他那几根白发，牙医不禁医好他的牙，顺便把他的头发也染黑了。
他满口应了下来，也忘了这根本不在她的职责范围里面。牙医挎着他胳膊进场时，还不忘回过头，给她一个迷人的微笑。
她站在一旁，竟会本能的要面露微笑回应。
她开着车独自回去。想到他今天穿的衣服配他还好，大概是牙医在什么时候陪他去买的，只是领带有些不相衬了。她转拐弯去商场，前面的红灯在雨中模糊掉了，水气朦胧之中，她的车与一辆车撞到了一起。
她在雨中撑着伞冷的发抖。对方气势逼人对她谩骂。她打电话去报警，看着新车上的撞痕慌乱的又流下泪来。
警察来了之后，让她出式驾驶证与行车证。
新车提来时，是司机开到楼下。此时她在车的置物箱内寻找，把行车证拿了出来。她顺手把证件翻开，上面的车主写的是牙医的名字。
交警喊她两遍，她才转回神把证件递这去。或许是因为天冷，她拿着证件的手一直抖个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