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真是妙不可言。
六十多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事。比如原本住在长白山脚下的刘元江现在到了宁波安度晚年;比如原本风华正茂的少年此刻已经老态龙钟;再比如,他们已然认不出对方。
当刘元江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一贯从容的颜世伟张大嘴愣在了那里。
“我觉得他不是刘元江。”他自言自语。可是屏幕上的刘元江说出了自己的籍贯,完全正确。
“六十多年过去了啊。”主持人提醒他。
“那也不可能变化这么大啊,”颜老难以置信地张开双手看着我们这些观众,“我也变了这么多吗?”
我们此时应该笑一笑。我笑着,心底却不由感慨,时间刻下皱纹时,无声又无息。
舞台中间升起了一个大信封,将舞台的空间一分为二。此时刚刚上台的刘元江老人,只能透过信封上的屏幕看到对方。
“这张脸好熟悉啊,就好像自己一样。”他说。
隔着大信封式的屏障,记忆力惊人的颜世伟动情地带着隐隐带着哭腔冲他喊话,如同诵读岁月刻下的一首长诗,他们之间的很多故事开始拉开序幕。
“你还记得鸭绿江水的波涛吗?”“记得。”刘元江在那边回答,有些期待和疑惑。
“你还记得帽儿山的云雾吗?”“记得。”
“你还记得蚂蚁河的冰霜吗?”此刻刘元江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声回答说:“记得呀。”
“你还记得大礼堂的钟声吗?”“记得。”
“那是我们共同走过的路呀。”颜老大声喊着,仿佛在隔着时光呼唤那些青葱岁月。
刘元江脸上的表情仿佛有些知晓,却似乎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他太老了,已经八十一岁了,很多事情的记忆早已经随着岁月的长河流走了。
颜世伟看他还没有想起来,便继续说:“刘元江,你还记得在学校前边的宿舍里,你每天早上给一个同学洗脖子吗?他因为得大骨节病,够不着脖子。”
刘老没有回答。
“刘元江,那你应该记得,每天早上我们同学到江边一起去练军号吗?”
刘元江诺诺地回答:“记不清了。”
“你能记得1951年10月24号,有几个同学到临江车站,为一个远行的同学送行,当时有王梁,有余富生,还有几个其他同学,你们一块到车站为那个同学送行。当火车要开动的时候,那个同学在火车上忽然招手说;‘鸭绿江水深千尺,不及同学送我情。’你把这些都忘了吗?”颜老说着,情不自禁地把胳膊举了起来,仿佛在冲谁招手一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都忘了。”八十一岁的刘元江终于因为愧疚感失声痛哭,他不知所措地把双手合住,不停地拱手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我真的都忘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也许是作为人类对时光的力量无能为力,也许是在对自己恨铁不成钢,也许是觉得愧对颜世伟的感情。但当我看到八十一岁的老人哭得像个小孩,不断地用手背抹泪,不断地拱手说对不起的时候,心里忽然酸得厉害。
将来,我会不会也有一天忘记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或者是,被最重要的人忘记?
颜老此刻已经眼角有泪,他不死心地喊着:“我再问你,1955年1月份,你有一个老同学得肺结核了,你给他寄去了四十万块钱,这件事你能想起来吗?”
刘元江怔怔地回忆,却没出声。
“这是他的一笔救命钱,他至今都想着你,难道你都想不起来了吗?”跨越半个世纪的思念得不到回应,这是多么难过的事情啊。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泪水又涌出来,刘元江抹着泪水,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努力想把瘦弱的身躯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