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啊，天气转凉，我们的星空也熄灭了......”
一
“冬宁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那是一个落满梧桐的南方小城，人们不太关注飞机掠过后形成的云线是否笔直，正如他们也不太关注前后鼻音是否区分得清晰。因此，当林皎然把程冬宁的名字放进刚学不久的词句中，摇头晃脑地念了几句后，竟也觉得朗朗上口，分外可爱。
那年，他们14岁。
林皎然是好学生，一直都是。
在那个女性主导的世界里，她一出生，就背负着家庭的殷切希望。她已经有了两个哥哥，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哥哥们早早放弃了学业，大哥在市花样篮球队当职业表演选手，二哥是离家不远的一家小公司职员。全家五口人，只有她，有可能走出这个小城，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她一直也没让人失望，小学阶段就曾代表学校去省会城市参加数学竞赛，进入初中后更是所向披靡，直到她遇到程冬宁。
初二那年，作为转学生的程冬宁自我介绍完，班主任便安排他坐到到林皎然旁边：“程冬宁同学是老师见过的最优秀的男生，大家都要向他学习。”
林皎然对这话不屑一顾，一个男生，还长得很好看，能厉害到哪里去呢？
谁知往后的每一次小测验，这两人都不分伯仲，程冬宁就算是这次输了两分，下一次也一定能够多拿三分，转学后的第一次大型考试，程冬宁居然以高出林皎然十余分的优势成为第一。
林皎然不服气，拿着各科卷子翻来覆去地看，虽然每一科都有输有赢、不相上下，可加在一起就是比程冬宁少了十几分。
“你虽然很厉害，但我下次一定要赢你！”林皎然当惯了第一，不说点什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本以为程冬宁会生气，毕竟这小半个学期以来，她也只是跟他暗暗较劲，将“输”、“赢”这些字眼摆在台面上难免显得自己太计较。没想到程冬宁反倒笑得灿烂：“好，不服来战，不过我不会让你的！”
那之后他俩亲近了很多，在那个唯成绩论的小城市里，他们都是所谓的“天之骄子”。林皎然早已不记得后来的那次大型考试她有没有考赢程冬宁，不过她知道，从那时起直到高中毕业，程冬宁都是那个小城中她唯一的竞争对手。他们不出意料地进入全市最好高中的理科实验班，野心和个头一样蹭蹭往上窜。
高考前不久，那座小城已十分闷热，教室里混着汗味的冷气吹得林皎然分外难受。她难得翘掉一次晚自习，一个人跑到顶楼喂蚊子。程冬宁找到她时，她正怔怔地看着天空出神。
“来聊个五毛钱的人生？”程冬宁走到她旁边，望向和她一样的方向。
“冬宁，你说，咱们能走出这里吗？”
“这个小城，如果我们走不出，还有谁能走出去？”
“可是，我觉得有点累......走出去了，然后呢？我们这么努力，然后呢？”
“我......不知道，林皎然，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能成为好朋友吗？”
“啊？”林皎然很少考虑这个问题，五年的同学，相似的竞争力，他们成为好朋友，难道不是顺其自然的吗？
“因为所有人都把我当做一个男生，只有你，把我当做一个公平竞争的对手。”程冬宁顿了顿，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些话，却远比自己想象的镇定得多，“‘男孩子念书总还是要差一些的’、‘男孩子学不好理科的’、‘男孩子太优秀不是件好事’，这些话，从小到大我听了无数次，可是我不服气，我不能服气。我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但是我一定要去外面，我不能留在这里，成为又一个‘男孩子’。”
林皎然愣住了，她从没思考过这个话题。她的两个哥哥待她极好，盼着她出人头地，却从没提过自己想要的事业和追求。仿佛大家都一直默认了，这东西，只有女生才有资格去想。
“程冬宁，平心而论，你一直都比我厉害一点。我，相信你。”
“程冬宁，那我也交换一个我的秘密吧，其实这么多年，我这么努力，不是为了考赢你，也不是为了出人头地，我，喜欢天空，我要，造飞机。”
冬宁转过头，看见她的眼睛里有星光。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林皎然最喜欢飞机云，她说那是自由留下的痕迹；他也知道林皎然抽屉里厚厚一摞的物理竞赛参考资料，她一直都愿意用最踏实的方式，朝着目标一点点靠近。
“林皎然，我，也相信你。”
他们俩都记得这个夜晚，顶楼的风吹散了夏季的闷热潮湿，教学楼不算太高，隐隐约约可以闻到花香，两个年轻人尝试着对人生的诸多疑问做出最初的解答，他们对未来一无所知，只能毫无保留地给予对方所有的信任。
虽然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但是，先出去再说吧。
只是，很久以后，他们也会想，如果当时能够再勇敢一点，不那么刻意地去隐藏深埋在心底的那份情愫，最后的结局是否能有所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