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苏民
在许伟强的再三恳求下,王雯终于答应在离婚前一起旅行一趟。
许伟强说,我们去大理吧。王雯不屑地“嘁”了一声,说自己请不下假,最多只能周末去北京近郊,一天就能回来的那种。
她说“嘁”的表情五年来都没变过,许伟强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来:嘴角略微向下,鼻尖高高翘起,眼珠子慢吞吞地往左上角一瞥,像个蛮横的小女孩。不同的是,现在她的口吻里多了几分市侩的鄙夷与刻薄,一下子就把他推的好远好低,使他像最卑微的奴隶一样仰视她。但他一点脾气也没有,迎合着她说,“好啊,近一点省力。我查查看近郊有什么好玩的。”
“香山那种人挤人的地方我可不去,会被挤死。”王雯补充道。
许伟强上网找了几处近郊的景点给她看,最后王雯的手指随意摁在一个森林公园度假村的网页上:“就这个吧”。
“这个公园,估计人造的痕迹会比较重吧。”许伟强说。
“但这里近啊。”她不耐烦地说,“就这周日去吧。别忘了把我的那本离婚证带上。”
“好。但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许伟强问。
“又什么事?”
“爬山那天,我们可以不要谈离婚的事吗?”
王雯几乎失去了耐性,说:“好。”
周日上午,许伟强早早来到了森林公园门口,王雯还没有到。王雯早就搬出了他们一起租住的房子,她不让许伟强去接她,因为不想让他知道她的住处。但是,以许伟强的性格,铁定会去找她的。就像大学时,每次他们一吵架,他就在第一时间跑到她宿舍楼下守候,等她一下楼就死缠烂打地请求她的原谅。
度假村的游客都集中在温泉和骑马场那边,这个森林公园少有人光顾。公园高高的大铁门缠着死去的藤蔓,冷冷清清。这里的山不高,太阳均匀地洒在这片园地上,明亮而开阔。
王雯穿着白色短裙和运动鞋,从一片开阔的阳光中走来。许伟强产生了强烈的幻觉,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初识的那一刻。20岁的王雯扎着马尾辫在一片绿色的草地中逆光走过来,仿佛她就是太阳。他的心脏狂跳不止,甘愿融化在这一片阳光里。
王雯慢慢走近,她冷漠的表情也清晰起来。看清了她冷淡的样子,许伟强又陷入哀伤。
“走吧。”她看也不看他,自顾自走上阶梯。他们先走过一个波澜不惊的人造湖,然后开始爬山。
不谈离婚的事,两人之间似乎便无话可说了。但许伟强并不觉得沉默使他们尴尬。
他觉得,他们的沉默是相濡以沫的情人之间的默契,可以相对无言地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各做各的事情而不感到丝毫枯燥。他们之间是如此熟悉,熟悉到知晓彼此身上有几个痣,熟悉到能准确预见对方的下一个动作。在两人迈步的动作和摆臂的姿势里,许伟强又找回了熟悉的默契。他阴郁的心情因此得到一丝宽慰。
他们走到一个岔路口,一条路是砌好的石阶,另一条路是泥土小径,被茂盛的植物簇拥着,看起来幽深静谧。许伟强望着那条空无一人的路,突然产生一股屎意。他正想告诉王雯,王雯已经动身往石阶路走了。许伟强不想破坏两人之间这份难得的平静,什么也没说,跟着她上了石阶。
这个森林公园有许多连绵平缓的山头,有的山头上立着一座小亭子。他们一路往上走,竟没看见一个游客。爬到半山腰时,他们已经绕到山的另一面,连公园门口的保安和工作人员也看不见了。
“你说,我们能爬到小亭子那里吗?就最近的那个。”许伟强说。
王雯抬头看了一眼,擦了下额角的细汗,“不知道。爬到哪儿算哪儿吧。我不想太累。”
“要不坐下歇歇?你都出汗了。”
他们在半山腰的台阶上坐下,许伟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王雯。
石阶很低,许伟强坐在石阶上的姿势就跟蹲着差不多,这让他的屎意更浓了。在这无人的山上,应该很容易找到地方解决,但许伟强不想在最后一次旅行中给王雯留下他在野外拉屎的印象,于是继续忍耐,陪王雯坐着。
看她仰着头,咕噜咕噜喝水的样子,许伟强感到满足。王雯总是这样充满生气,在吃东西喝水时尤其如此,简直像这山里一只欢乐的小鹿。吵架时也是如此。五年中他们曾无数次因为小事吵架,王雯一激动就爱朝他乱扔东西,许伟强便一边躲避,一边柔声向她道歉,一逮到机会就抱住她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想怎样都听你的。”
可是一个月前,王雯在又一次吵架中夺门而出,许伟强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低声下气求她回来的短信,她就置之不理。三天后她出现在他面前,拿出一纸拟好的协议,说:“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