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饼形状的想念

2018-11-25 19:02:50

爱情

在中秋节这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微信收到一条信息:“中秋节快乐。”

微信对话框里的这几个汉字很简单,组成的句子也很明白,联系人的名字很熟悉。我打开微信的对话框,手不停地敲出了很多字,也删了很多字。

最后我回她:“你也是,中秋快乐,多吃月饼。”字句干枯直白,像呆板的自动回复。

信息发过去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收到回复,这也跟我设想的一般无二。给我发信息的是苏慧。我能想象她跟刚收到微信时的我一样,有些高兴隐含着兴奋。但时间和空间隔离出来的陌生感让人惊慌,让人悲伤怅惘。苏慧没有回复我。

我看着手机屏幕亮度慢慢变暗变成锁屏界面,还是不知道要跟苏慧再说些什么。我和苏慧的交流到此为止。

午夜了,从屋子的窗户看出去,月亮正好挂在夜空的最中间,漫天的月光明晃晃地,映照地天空一片银白。作为底色,漆黑的夜空成了瓦蓝色,显得月亮很近。此刻,月华清亮,洒满了我和苏慧相隔着四千公里的空间与时间的距离。这月光也成了我俩除回忆之外此时共同拥有的东西。

1

2017年12月,有一个电影在马来西亚拍摄,我跟着摄影团队凌晨从北京出发,飞吉隆坡之后转机到一个叫兰卡威的海岛。飞行加上转机的时间总共用了十二个小时。

在兰卡威机场走出机舱门结束行程的时候,海风带着炽热的阳光迎面拥抱过来,让我变得恍惚:这趟漫长的行程从冬天跨到了夏天,让初次走出国门的我感觉时间好像空出了一大块,茫茫然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海岛上的机场小的可怜,出发厅和到达厅在同一层。到达的旅客排成队列沿着固定路线走出机场;出发的旅客沿着相反的路线从机场大厅走着去找飞机。出发和到达的队伍交错而过,像是站台上公交车上客门和下客门处排出的两道人流一样。

取完行李往机场外走,我们几个抽烟的人互相借打火机,问了一圈都没有。机场出口的地方一个姑娘举着一块写着汉语的标牌:“欢迎电影拍摄工作组。”我赶紧对同伴示意,朝着举标牌的姑娘走去。我问她有没有打火机。

她指着机场里一个柜台说:“那里有的卖,一个一马币。”她说话语调像是广东人。

我说:“你是中国人?”

“我是马来西亚人,”她笑着说“会说普通话。”

这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身上只有人民币。

我说:“能不能借你一马币?”虽然说的是钱,但钱的发音让我觉得不舒服,像是在骂人。

她倒是爽快,直接掏钱给我。我问怎么还钱给她。

她把标语牌抵着下颌说:“直接从你钱里扣除就行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瘦瘦的马来姑娘,一时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忙着招呼前来接人的中巴车司机帮忙装行李。

中巴车载着我们出了机场,沿着公路向东。路上车很少,两边路基上长着低矮的灌木丛,因没人修理,有的长的很高,有的沿着地面向前爬;椰树,棕榈树,橡胶树从车窗外一闪而过。

仔细盯住一颗树看,发现树没动,车子在快速地远离。这里更靠近赤道,下午的阳光落在公路上,车上,路两边的灌木丛上,草地上,棕榈树丛上,所有的事物都泛白,像是降了饱和度。

高低不齐的棕榈树丛;泛白地天空;像王家卫电影的场景。只是马来西亚的司机都是靠着右边开车,坐在副驾的时候总感觉很怪。

2

这次上岛参与拍摄的工作人员分为两个工作组。中方工作组是摄影组,负责电影拍摄;马方工作组负责吃住行等后勤工作。去机场接我们的姑娘叫苏慧,马方的生活制片,负责每天现场的工作餐,大家也叫她苏苏。

在剧组里吃饭分为两种:一是每天要去拍摄场地开工的,固定吃组里的盒饭;还有就是不用每天去现场开工的自己解决吃饭问题,组里每周发餐补。我是负责特殊拍摄的摄影师,不用每天去现场吃盒饭。

第一个周的周末苏慧喊我去制片办公室。办公室里,六张长板桌组成了一个“口”字形,桌子上两台打印机在嗡嗡响,一提一提的矿泉水靠着墙边搭出了另一面墙。七八个工作人员在用马来语交谈着。我没有看见苏慧,也不知道该向谁问点什么,只好站在一边等。墙上贴了一张A4纸写着“WIFI密码86112611”,房间里我能看懂的就这一个。

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房间最里边的角落有人朝我招手。仔细一看是苏慧,我走到她身边。她递给我一个像是考勤表一样的表格,上面记了很多我的名字,让我签字。

我没看明白表格,不想签字。我怀疑那是用马来语写成的卖身契,我签字之后马上会有三四个壮汉会把我架到船上,给一身破衣裳,每天捕鱼捉虾,不让休息,没有工资。有一个皮肤晒成黑红色的船老大,嫌我干活慢时,一脚踢在肚子上。

苏慧催我快签名。

苏慧说:“不签,可是没有钱给你。”

我想让她就这个表格说点什么。苏慧没有解释的意思,看着我只是笑笑,眼里透着狡黠,像是藏在暗处的猎手看着在诱饵面前踌躇徘徊终归会上当的猎物。现在我成了绕着表格转圈地猎物。

苏慧旁边坐着一个胖姑娘,皮肤有些黑,起身拿打印机打出的文件,朝苏慧用马来语问了一句什么,苏慧回了一句,之后两人都笑了。她们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但笑的意味很明显是在我身上。

最后,苏慧好整以暇地说:“这是餐补的统计表,你签名,我给钱。”

我用力地签上名。看着她笑着一张张数钱。

苏慧把钱递给我说:“那一马币已经扣过了不用担心。”

我本来想问她知不知道汉语“马币”的发音有别的意思。最后想了想还是没问。

3

瓜埠镇是岛上的一个小镇,剧组在这里租了一幢公寓。从公寓阳台上能看到岛上的最高山,山的名字叫“GunungRaya”。海风带来充足的水汽,常年炙热的阳光让小镇上所有的空闲处都有植物在生长。

因为常年热闹地生长,所有的树木与花草都显出一种散漫自由生长地态势。镇上的建筑有很多颜色,浅粉色,淡黄色,砖红色,在葱郁的树木中间显得可爱。

一天中午,摄影指导喊我去片场确定一个特效镜头的拍摄场景,我找司机开车去拍摄现场。从住的小镇出发,沿着岛上的公路开了20公里后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海滩。我问司机:“你不是认识路吗?”

司机说:“问本地人,是往这边走的嘛!”他张嘴说话的时候,门牙脱落的牙床呈现出一种有别于舌头的暗红色。我说:“你手机导航呢?”他把手机递给我说:“用不明白啊。”我拿着手机看定位,路走反了,拍摄场地在岛的另一端。因此我有了概念,这个小岛不大。

给我开车的司机要接受培训,把岛上的公路都走一遍,好保证下次不会走错路。司机姓封,是个华人住在怡保,快到退休年龄了。原先开过出租车,总是把“的(di)士”念成“的(de)士”。我俩开车把岛上的路走了圈之后,才发现岛上的路很简单,绕着岛上最高的山修了一圈。顺着公路一直开下去,总归还是会回到原点。

我跟老封在兰卡威开车认路的第三天,穿过一片森林,路两边的橡胶树长得很高,天空被遮成了一条线。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我打开着车窗抽烟。

我问老封:“你经常跟剧组吗?”

老封说:“没有啦,现在是帮老板开小货车。”

我说:“那怎么来这里开车?”

老封说:“苏苏嘛,我认识她嘛,就叫我过来了。”

我想起来那天在办公室,她跟那个黑姑娘当着我面肆无忌惮的笑声。

老封说:“你认识苏苏吧,她去机场接过你。”

我说:“是,我在机场借了她一马币。”

老封笑着说:“放心,放心,苏苏人很好的,那一马币肯定不找你要的。”

我不接他的话,转头看着车窗外。森林正拥挤着顺着山势向上使劲生长。老封又说他去过中国,去过广东,老封还说他去看了长江。我问老封在中国感觉怎么样,老封说“感觉好冷。”

4

在兰卡威一年只分为旱季和雨季,12月属于雨季。剧组每天开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搭帐篷。给导演和摄影指导搭帐篷;给演员组搭帐篷;给灯光道具组搭帐篷;在大家吃盒饭的地方搭帐篷。

下雨耽误了拍摄进度。从第三周开始,为了不浪费拍摄时间我开始在片场候场。第一次在片场领盒饭,我对发盒饭的苏慧说:“小份,小份,我要小份。”苏慧说:“给,小份。”

我听着她的发音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想:如果谁要“大份”,她跟着说“给,大份(粪)。”

苏慧看着我说:“你笑什么?”我赶紧摇头。

每到开饭时间,苏慧总会冲我喊“小份。”我让她不要喊,但是没用。我不爱吃米饭,为了不饿着只能吃小份。在兰卡威,天气太热,米饭不能蒸地太熟太软。连续吃了四天的大米盒饭之后,我感觉大米粒在胃里组成了如同俄罗斯方块游戏里那样的板块,从胃底开始一直朝上堆积,某一天堆到了嗓子眼,那我也就“GameOver”了。我看到米饭开始恐惧。

剧组除了大米盒饭,就剩下水果。我开始只吃水果,但是水果不当饿,只能多吃。吃了两天水果,我终于知道了“嘴里淡出鸟来”是什么感觉:舌头木木的,轻飘飘的,张嘴的时候像是要飘走。这天傍晚,因为下雨没办法拍夕阳,导演说“收工”。我冲到工作车上催老封快走,老封说等制片一起走。一会儿,苏慧坐到车上。我赶紧问:“还有人来吗?没人就快出发。”苏慧说:“怎么,你闹肚子?”我说:“我TM是饿了。”

在我们住的公寓后面有个小市场,那里有很多吃饭的摊位,连成一排像国内的夜市。最里边有一个摊位,一个印度大叔做一种类似鸡蛋饼的面食。我吃了三张饼外加一份咖喱鸡块。苏慧要了一大杯冷饮,慢慢地喝着,看我狼吞虎咽。苏慧问我:“那大叔做地真那么好吃?”

我说:“我爱吃面食,而且我也饿了两天了。”

苏慧晃晃手里的饮料说:“这就是你不吃盒饭的原因?”杯子里的冰块被晃地“哗哗”响。

我使劲点点头。

吃完晚饭回住的公寓。我去五楼,苏慧去七楼,在电梯里苏慧说:“你不是‘小份’,是‘大份’。”

5

自从苏慧跟我吃了一顿晚饭之后,剧组的中午饭有了两种选择,一种是大米盒饭,一种是印度大叔做的鸡蛋饼。开饭的时候,苏慧说:“‘小份’,你要吃哪个?”我指着用餐盒装好的鸡蛋灌饼说:“大份,大份,我要大份。”

我大口嚼着鸡蛋饼,跟饿疯地那天晚上在小市场的吃相一样。

12月最后一天,剧组发通告“元旦放假一天”。2018年1月1日,岛上在下雨,水汽迷蒙,“GunungRaya”山在雨雾中看不真切。我在公寓没事干,站在阳台抽烟,想着以前的人和事,跟平时一个人的时候一样。

但以前的记忆好像因为今天下雨泛了潮气,变得模糊记不真切。脑子越想越乱,就像手里的烟冒出的烟雾被风一下搅乱了,缭绕聚合最后逸散无踪。散乱的脑子里像是被画家慢慢勾勒出一个人影,记忆的油彩混杂地越厉害人影越具体。最后竟是苏慧的样子。

我赶紧再拿烟,烟盒却空了,只能下楼去买烟。我蹲在公寓楼下超市门口抽烟,雨滴落在芭蕉树叶上“啪嗒啪嗒”响着,我觉得心也在“啪嗒啪嗒”乱糟糟地响成一片。

想了好长时间之后,我给苏慧发微信请她吃晚饭,她答应的很爽快,就跟在机场借我钱的时候一样。

晚上七点雨停了,我和苏慧穿过小镇,一直向南朝着海边走。在南边码头旁边有一家餐厅在紧邻着海边的人行步道旁摆了几张桌椅。

我和苏慧坐在靠海边的椅子上,风吹在脸上潮乎乎的。苏慧穿了一条牛仔短裤,纯白色短袖,扎了一条马尾辫,清爽的如同吹拂着地雨后的清风。餐厅的菜品并不出众,但我俩看中的是临海摆放的桌椅。菜还要一会才上桌,老板送来一壶柠檬茶,我冲老板喊:“Ice,Ice。”

苏慧哈哈大笑说:“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元旦。”

我说:“是啊,你要知道我从没体验过这样温暖的元旦。”

西边太阳已经在海平面之下,红光漫天;蓝色的天空掺进了一缕褐色,西南方的天空中,一颗星闪闪的冒了出来。

苏慧指着星星让我看。

我说:“汉语中它有两个名字。傍晚,它比所有的星星亮的早,叫长庚星;清晨,它比太阳亮的早,又叫启明星。”

苏慧听我说完,盯着星星出神,傍晚仅剩的霞光映在她的眼里,她的眼睛也像是闪动的星星。

我说:“你订的鸡蛋饼很好吃,谢谢你。”

苏慧说:“等我有机会去中国,你要记得回请我。”

我说:“一定,一定。”心里突然一阵烦乱混杂着悸动。

苏慧问我知不知道老封到过中国。我说知道。

苏慧说:“老封去中国是为了一个女人。我喊她红姨。老封跟红姨从小一起长大,俩人到了快结婚的年龄,红姨她爸不同意他俩的婚事。红姨家搬到吉隆坡,老封也跟到了吉隆坡。”

“后来红姨跟她爸回了中国。老封看着马六甲海峡墨绿色的海水起伏摇荡,海水涌动着把阳光撕碎成闪光的碎片,像把老封脸上反着阳光亮闪闪的泪珠聚在了一起。海水咸的发苦。”

“老封攒够了去中国的钱,红姨却找不到了。”苏慧说,“老封现在就像那个孤单的星星。”

我一时不知怎么接话。老封原先跟我说在中国觉得冷。回忆能让人对一个地方,对一个人感到温暖;当一个地方连回忆都没有的时候,就会感觉到冷。

我对苏慧说:“下次再有机会来,还请我吃鸡蛋饼吧。”

6

元旦假期之后,剧组为了赶进度所有人开始早出晚归的干活。我还是在现场候场,只是没那么多时间跟苏慧说话。过了1月中旬,我在岛上的日子一下进入倒计时。

这天,吃过午饭天又开始下雨,我坐在帐篷里等雨停,苏慧在我旁边坐着,雨滴落在帐篷上噼啪作响,像元旦那天雨落在芭蕉树叶上的声音。

苏慧问我:“要回国了,你高不高兴?”

我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丢在了什么地方。

2018年1月28号,我离开兰卡威,先飞到吉隆坡之后转机飞北京。

在离开兰卡威的头一天晚上,我去公寓七楼找苏慧。送礼物给她。

我站在苏慧的房门外,给她发微信:“我不敲门了,你出来吧,我在门口。”

苏慧穿了一件连衣裙,转身出门的时候把门带上了。这天晚上公寓里很静,白天的溽热被夜晚的风吹散了。风有了温度暖暖地,夜色也温柔了。

苏慧轻轻地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慢慢抬起头吻了我,她嘴唇有温润的触感。在这温柔的一吻里,我感到横亘在我俩之间千万里之遥看不见尽头的空间所带来的无法排解地悲伤。

我送给苏慧两本书,一本《小王子》,一本《浮生六记》。苏慧说她也有一本《小王子》。

我说:“希望你能成为‘陈芸’,有爱你的人为你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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