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阴沉的雨连着下了半个月有余，阴阴绵绵，那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人们的议论，越散越大，似乎如这阴雨天没有散去的样子，那是关于赵小姐和司机的故事，听说赵小姐被司机强暴，还怀了司机的孩子。
就在那个阴雨的晚上，司机送赵小姐回来的时候从赵府传开，没有人知道真实情况是怎样，在下人们扫起的灰尘中，衔接着刮起的风，这灰尘越飘越远，越聚越多。
“这事儿绝对不是刘永中干的。”他手背过身后，看着下人们借机扫地三两个聚在一起，神色紧张，他缓缓走过，王贵人到中年，脸上留着岁月拂过的痕迹，面目和善，“我了解刘永中的为人，他是个善良的人，我也了解赵小姐。”
“您了解赵小姐什么！”其中一个下人问道。
“赵小姐怎么了？”其中一个下人问。
另外一个下人忙拉过还不知道情况的下人，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你还不知道吧，赵小姐前些日子……”
不明情况的下人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露出惊奇的表情，那表情那兴致，仿若比吃了鲍鱼大餐还喜悦。
“刘永中常接送赵小姐，早就看出他对赵小姐的心思不一般，做出这种事，有甚奇怪的，我看这事是真的。”下人也忙说出自己的想法。看到大家都议论，她也不怕甚了。
“谁说不是呢，我还看到他常给赵小姐披外衣，殷勤的很呢。”
“这事还真不好说，大家都悄声点，传到老爷和小姐耳朵，这可糟了！”
“都发生的事了，怎么能堵住。”
“我相信刘永中这个人！绝对不会的！”王管家还是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
下人们都呲笑，这说不出所以然的肯定，倒让她们更笃信了。
“这事要是真的，刘永中还能呆在赵府吗？这些天倒也没见刘司机的身影。”
“会不会刘四被杀了？”一个女人担忧且略带不相信的说。
众人错愕。一时空气凝滞。
另一下人看了看这檐外小雨淅淅沥沥的落在鱼塘，说“都怪这天气，阴沉下个没完，这天气人最容易犯糊涂。”
“就是就是。”另一个忙应着，表示赞成。
阴雨天，大家都聚在檐内，打扫回廊，过道，自然闲下来，这也算间隙休息打发时间的好消遣。
赵府大门突然被人推了开来，一个人走了进来，撑着黑色的伞，面上无喜色，看着下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齐刷刷朝他看去，他的目光坚定而正直，一副凛然正气的样子。大步迈过走廊，走廊里回荡着他铿锵的脚步声。
他推门而进的时候，赵老爷正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赵小姐不说话，失神的低垂着头，无精打采的样子。
“赵老爷”他喊了一声。
赵老爷握着的茶壶刚到唇角，听到他发声，将茶壶放在桌上，厉声问“怎么样？”
“查清楚了，是一帮当地混儿，已经清理干净了。”
“一帮畜生！”赵老爷怒火中烧，声音里夹杂着无尽的愤恨。说完，转身看向了刘永中。
刘永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的失职，没有保护好小姐，任凭处置。”
赵老爷怒火难压，一个巴掌狠狠的扇向了刘永中。他的脸上顿时显出了清晰的巴掌印。
“干什么吃的，要你们干什么吃的，连小姐都护不周全，全是饭桶。”赵老爷近乎咆哮，赵老爷膝下无子，只一个姑娘，视若掌上明珠。
“爹，这不是他的错！”赵小姐仿若用尽气力的吼道。
他脑子里只有这么一句话，耳旁赵老爷的叫骂声似也远去，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着赵老爷，猛扇自己耳光。
一下，一下，又一下，脸上泛起清晰的五指印，只打到赵老爷不再骂了。
脸上火辣辣的疼。
“赵老爷，对不起，都是我没照顾好赵小姐。”刘永中道。
“你怎么照顾的，怎么保证的，发生这种事，你也有脸来向我交代，你就是十条命也不够抵的，饭桶！饭桶！”赵老爷怒不可遏，一脚踹向了刘永中的肩膀，一声骨头错位的声响，清晰的传入赵小姐的耳朵。
赵老爷挥了挥手，旁边两个手下便上前，按住了刘永中。
赵小姐吓得惊慌失措，一着急，从沙发上跌了下来，没顾上疼痛，护在刘永中面前。
“阿爹，不是他的错，你不能这样对他，你是要让女儿死在你面前才甘心吗？他照顾了我四年了，四年了，这么多年，都是他在陪着我！而您呢？如果您要是打算逼死您女儿，那就把我们一起杀了吧！”说着赵小姐手环住了刘永中的脖子，硬声道。
“你……你是要气死我呀！”赵老爷指着自家女儿，怒吼道。
“永中，你没事吧！”赵小姐手轻按着他的肩膀，问。
“我没事，赵小姐。”他淡淡的应。
抱起了赵小姐，将她抱回到沙发上。赵小姐两眼空洞，目光像熄灭的火，暗淡不已。
“赵小姐，您要多休息。”他关切的道。
2
刘永中还记得刚识赵小姐的时候。
“你叫什么名字啊？”赵小姐笑着问，她的眉眼弯弯，就像皎洁的月。那么清亮纯洁。
“您招呼我刘四就行。”他比赵小姐年长几岁，又是赵家更换的第四个司机，平常老爷也是这么叫他的。
“我问你名字，刘四哪里是人名啊！”她略带不满的嘟囔。
“小的刘永中。”刘永中有些惶恐的半垂着头，道。
“那我以后就叫你永中吧！这样好听多了。”她笑。
刘永中愣了半晌，看赵小姐钻入了车内，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那一声永中，让他的心都跟着颤抖了起来，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他偷偷透过反光镜看坐在后座的赵小姐，眉目低垂，扎着两个大辫子，翻看着一本书，极其认真。那样子别提多美了。
他将车镜不经意的扭转，恰好可以看到后座的赵小姐，她开车的间隙目光总是会时不时看向那边。
赵小姐从未注意过他的小心思。
赵小姐留过洋，接受过新兴教育，穿着很漂亮的塔式裙，她是学生运动的代表。她总是朝气蓬勃的，似永不疲倦。
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有很多其他的学生围了上来，其中很多男的，他听到他们尊敬的叫她“赵老师”。
他看到过赵小姐和一帮穿着同样衣服的学生组织游行，举着白色的旗子，旗子上写着他不认识的字。
他常听到赵小姐在车里看书看的激动的抬起头来和他说“李先生的言论太棒了，一定让先生去我们学校演讲一番。”
后来这个李先生就多次出现在刘永中的耳朵。
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的问了句“赵小姐，您老说的那个李先生全名是什么？”
“李贺禹！”赵小姐笃定的回道。
刘永中就隔着后视镜看赵小姐，看她微翘的嘴角，神采奕奕的脸庞仿佛散着光，他觉得赵小姐是爱上了那个姓李的了，因为赵小姐的样子看起来很幸福。
他突然感觉到眼有些发困发酸，涩涩的，他狠狠的闭了闭眼睛，睁开眼时，看着不远处的行人，忙按了刹车。
赵小姐探出头来问，怎么了。
刘永中忙憨笑着连说了几声没事没事，对不住了，赵小姐。
3
赵小姐推开门的时候，听到了人们没来得及收尾的议论，就像是清晨下人门扫起堂前的污尘未曾散去的情景，寂静中带着喧嚣的影子，随着太阳的移动，被越拉越长，越飘越远。
众人低垂着头，假意不经意的，小心的从眸子里透着光看向赵小姐，仿若是凿壁借光，从那点微亮的光点窥探屋子里的陈设，赵小姐全然不顾，向刘四的房间走去。
尽管之前她也这样做过，开着门站在门口喊着刘永中的名字。
只是这次略带不同，刘永中的房门未开，而赵小姐旁若无人的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的刘永中一惊，忙问“赵小姐，您怎么来了！”
说着下床意图推开门。
赵小姐苦笑了下，看着他推开门，看了下外面，深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问“你的胳膊没事吧，那天阿爹……”
“我没事赵小姐。”刘永中一边看着外面，一边不安的看着赵小姐回道。
“永中，今天我想去趟学校，你快点，我在门口等你。”她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几分低沉，迈出了他的房间。
她站在风里抱着肩，感受到来自四周的冷风倾入身体，她看着他看向她，眼里除了往常的神色多了几分让她模糊的感觉，那种感觉她说不上，却像洋葱一样辣的她红了眼，眼里溢满了泪，风一吹，似要汹涌而下。
他向往常一样，将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却不似往常站的离她那么近，硬生生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赵小姐，请上车。”
她很生气，甚至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她将全部的情绪发泄在他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将它扔在地上，狠狠的，狠狠的，在上面踩了几脚。
而后她看着地上脏了的外套，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汹涌而出。
这天，赵小姐向往常一样，在台上代表学生团体给群众发起演讲，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人往台上扔鸡蛋，扔白菜叶子，冲她说很难听的话，就如同那些流下的蛋液，污了她白色的裙子。他冲上台去将她护送着下了台，看着台下站在中央的方公子一脸鄙夷的神色。
她上车的时候，刘四递给她一块手帕，她坐在车上半晌，愣神了很久，然后才冷笑着问刘永中，“永中，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脏呀？”
似乎不得不接话，气氛却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能坐在驾驶座上，呼呼的出着气。他也感觉胸口有说不出的压抑。
“不，不是的，赵小姐您不要乱想，您是天上的仙女，真的！我……”刘永中有些激动，但话没再说下去，他缩回到前座，连同他没说完的后半句。
“永中，四年了，我以为这一次我们会靠的很近，真的，我以为会很近，似乎好像相反了。”说完她竟笑了起来，笑的凄然，她别过头，看着外面的景色。
他手紧紧的握着，紧紧的，指甲嵌入肉里，竟渗出丝丝血色。
除了在赵府的那天，似乎这是出事后第二次见赵小姐，当她坐在车上，问出这样的话时，刘永中竟觉得全然陌生，脸上的笑容没了，连眸里的神色亦不似往常明亮，身体也似霜打过的茄子，干瘪了起来，瘦的不成样子。
车里也不似从前温暖，往常尽管赵小姐一语不发，车里也如温煦的春天。从前的赵小姐，却一下找不见了。
赵小姐吸了口气，嘴里混沌的发了一声，很浅，刘四听见了。
――“刘四”
他轻轻的应了一声。
她先笑了，笑里有着疲倦和苍白，不如从前好看了，“不知怎了，叫你永中叫不出口了，过段时间吧，可能过段时间就好了。”
刘永中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动了动嘴，却也不知怎么接话，他心里不由的落寞起来。
“你知道吗？我和李贺禹说了那晚的事，他很诧异，半晌后竟然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他，他是真不明白呢还是真在意呢，你说。”
“赵小姐，刘四不敢揣测。”他吞了吞口水，道。
“你如果是他，会如何做呢？”她饶有兴趣的问，带着些许玩味。
刘永中没转头，道“赵小姐，如果他爱你的话，我相信他不会在意的，因为他的心里比您更痛！他心疼你。”他说着看向目镜，竟然发现赵小姐直勾勾的望着他。
慌的他忙收过了目光，这是他第一次在镜子里撞上她的眼眸。
“那他会娶我吗？”她再问。
他犹豫了好一会，硬生生的从牙缝挤出一句话，“会的。”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