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心口的朱砂痣(下)

2019-01-15 12:05:00

青春

心上朱砂痣,床前明月光。将一个人记在心里,只需要他嘴角咧开微微笑了的那一瞬间,从此千里万里月明,从此长亭更短亭。从稚儿到少年,漫长的时间长河里,于墙壁斑斓的缝隙间,朵朵槐花开了败,败了开,终究被岁月掩藏。

1

在这座小县城的上空,风如热浪,连绵起伏,卷走人群里稀稀拉拉的抱怨声。黄土退后十里,唯此间哑剧一场场沉默上演,情节有条不紊,观众漫不经心。

森光抱着自己的书包走进新家里。

脚下是纤尘不染的地板,微微抬眼处,茶几光亮如镜,上有一只青花瓷瓶,插有百合数枝,散发出阵阵芬芳,萦绕在这屋子里,连墙上的苍茫山水图,也浸染上一份馨香。

沁人心脾,花不醉人人自醉。

森光低头看见自己脚上露了头的布鞋,猛然后退几步,又生生止住,她攥紧衣角,任由林中雄拉着她走到沙发前。

眼前的男人语气温柔,眼睛在笑,掌心却极其灼热,烫得森关浑身发烧。

与记忆中爸爸的面庞重合在一起,又从中裂开来。

他在说什么,森光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能木讷讷地点头。最后,林中雄塞给她一个超大的熊,粉色的暖暖的,盖住了森光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房间早已准备好,是属于那种小女孩喜欢的可爱风,床单,被套,窗帘,还有桌子上的洋娃娃和小玩偶,几乎清一色全是粉色的,唯有窗前的一串风铃,挂满了蓝色的贝壳。

森光将熊放在床上,看着这个温柔而陌生的房间,茫然不知所措。

以后这里就是她生活的地方了,以后就要在这里度过许许多多个年头了。想到这些,她忽然害怕起来,似乎浸泡在冰冷的湖中,全身打颤,冷彻心扉。

夏天的热浪似乎被冻结在窗外,与这个小房间隔离开来,欢闹声也一并搁浅在遥远的回忆中。

可是她是否应该知足,从农村一跃到城市,从此生活将无困难。

森光从书包里掏出作文书,紧紧抱着,一会儿又翻开看一页,那些蓄谋已久的眼泪,终于借由别人的故事流下来。

晚饭时,林中雄说:“你还有个哥哥,去他奶奶那里了,明天回来。”

哥哥。

属性温柔的词。

第二天,林中雄带着森光去西林中学报道,等所有事一一办完后,他就急急忙忙离开了学校。森光跟着老师走进教室,在所有同学的注目中简单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走向老师指定的唯一空着的座位。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桌角留下细碎的斑点。同桌悄悄寄过来一颗糖果,在她包含期待的目光中,森光撕开包装纸,将糖果含在嘴里,随即细细麻麻的甜蔓延开,轻易俘获了小孩儿稚嫩的味蕾。

于是她露出牙齿笑了。

可不是个小孩都如杨昕一般单纯善良,傻瓜似的向所有人寄出自己那单薄而真切的情感。

家属大院里的那帮小屁孩,看见新来的土土的农村姑娘,又不知从哪儿灌了满耳朵谣言,纷纷堵在回家的路途中。

“喂,你是那个林遖他爸新找的女人带来的——”一个胖胖的男孩龇着牙,故意将声音拉得长长的,转头问道,“那啥?”

其他三个小孩随之哈哈大笑,齐声说:“拖油瓶,跟她妈一样的贱货。”

大人都是这样说的,错的都是对的。

森光似一阵旋风般冲过去,将胖子压翻在地,骑在他身上,然后直接给了一拳头。多么简单粗暴啊,她从小就是个瞎折腾爱闯祸的主,上树掏鸟蛋,玩弹弓石子,比村里的男孩行动力强多了去。

自从知道妈妈要再嫁,时不时就听到一些女人用可怜的语气说‘这孩子,当妈的光顾着自己,命真苦啊,以后有的受了’,她想过无数种可能,以及种种相应的解决措施,唯独没想到林中雄会是那样和蔼可亲的人,那些心中揣了许久的恶意的想法只能在胸口翻江倒海。

最后随着挥出的拳头,撕咬的嘴唇释放出去。

胖子惨叫,身后几个男孩吓坏了,犹豫几秒,全都冲上来,拳头腿轮番打在森光身上。

一点都不疼。

她趴在地下,嘴里流出血,眼睛却乌亮。

就由这些伤痕来化解岁月的艰难。

可惜啊可惜,天偏偏不遂人愿。

一个小小身影走过来,加入其中,于是变成了一场真正的打斗。

“林遖,你这个疯子。”

森光从中爬起来,拍了拍衣服,看着他们像小狗一样在地上刨土,噗嗤一声笑了。

有人脑子一抖。

“王子宣,你属狗的啊,竟然咬我。”

“——我就咬了。”

于是,四对一变成了互掐,画风迥异,尘土飞扬。

森光捡起自己的书包,坐到一边的长凳上,掏出书包里的苹果,一口一口的咬,等了一会儿,她终于好心地提醒道:“那边有人过来了。”

来的是林中雄。

胖子嗷一声,推开身上的人,一股脑儿爬起来,瘸着腿走过去,哭哭啼啼地说:“阿遖打我,林叔叔你看,这儿都肿了。”他伸出肥胖的胳膊给男人看,眼泪簌簌,如雪花般飞舞。

林中雄往这边看一眼,然后弯下腰,摸摸胖子如鸡窝般的脑袋说:“改天叔叔带你们去游乐园好不,小宣最乖,别哭了。”

林遖被揍了一顿。

然后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晚饭也没出来。

林中雄说:“他是哥哥。”

锅里的面放的一久,全都坨了。森光写完作业后,去厨房折腾了一番,然后去敲林遖的门。

隔了好久,门才打开,小男孩捂着屁股出来。

“我刚煮了一碗方便面。”

也许是真的饿极了,他狼吞虎咽,一个人吃得麻溜香。

“够不够?”

林遖撇了一眼,没说话,继续埋头在碗里。

“给。”

森光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鸡蛋,剥了皮,放在他碗里,“这是我昨天离开家时,村口的一个老奶奶给的。”

“……”

他一口一口吃下去,眉头还是皱着,肚子里却暖和起来。

“你好,我叫森光。”

“阿遖。”

森光回到自己的房间,眼睛弯弯的,躺在床下一下子睡着了。

这一年,他们只有7岁,念小学二年纪。

2

2007年的夏天。

升入初中部,那个初来乍到的农村姑娘的面貌,似乎已经被生活剥离。

森光有了一个秘密,她写进日记本里,锁进青苔初生的心房。

可是秘密被众所周知,就不再是秘密。

下午两点,森光回到教室,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窥视,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看见翻开的笔记本。

那一页写着:他笑起来,轻而易举地温暖了所有人,但是我希望这个所有人里只包括一个人,那就是自己。

大家都纷纷猜测,会是谁了,难道是顾北?有了怀疑的目标,心中接着立马肯定,怎么会有错,学习较好的漂亮女孩子喜欢上学习更好的班长,当然是理所当然。

又因当事人沉默不语,谣言满天飞起,很快传遍了校园。

一周之后,学校要举行一次英语演讲比赛,一个班级需要两个人,一年级四班的学生都心有灵犀。然而英语是森光的弱项,一直在一百分左右徘徊,班上比她英语好的女生有很多。

稿子是顾北写的,打印出来后,森光拿到家里照着背,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才睡。第二天早自习,她和顾北去教室外面排练,恰好碰见林遖。

他今天又迟到了,手里空空的,一进教室就被班主任踢了出来。

顾北朝那边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的人看了几眼,问:“你认识他吗?”

森光点头,盯着稿子继续背诵,直到比赛开始,她才如释重负。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森光向来持最坏的打算,她的口语太严重,根本就是去丢人嘛。丢给所有人看,那个叫喜欢上顾北的女孩子也不过如此。

是啦,学习虽然好,但是不够拔尖,长得漂亮,但不是校花。

森光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像只骄傲的孔雀,走得极其优雅。

林遖说:“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很讨厌。”

他将糖块丢进咖啡里,然后端起杯子晃动,细碎的阳光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宛如画中少年。

森光不加糖,她迷恋咖啡原始的味道,刚喝进苦苦的,但却贪婪苦涩席卷过后,嘴里浸出来的一丝丝甜。

“那是他们嫉妒我。”

“你被嫉妒?”

“虽然我样样不突出,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可恨。”

凭什么这样的你,可以得到他的青睐。班上有人想看她出丑,有人期待辗轧姜美的风头,所以一致推选她去当出头鸟。

姜美,西林中学的校花,喜欢年纪第一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子,众所周知。

林遖冷哼一声,背起书包走人。

森光从后面追上来问:“我不够格?”

“你连人家的一根手指头都不上。”

什么幼稚的比喻,偶像剧看多了吧。

“不是和她比。我喜不喜欢,只和自己的喜欢有关。”

森光回到家,看见妈妈在炒菜,她走进厨房,拿了块西红柿丢进嘴里。直到饭菜上桌,林中雄才回来,他问:“阿遖了?”

“他还没回来。”李芹说着起身要去打电话,却被刘中雄拦了下来,她踟蹰一会儿,看向森光,目光不言而喻。

以往只要林遖不回来,她都去漫画店里写作业,时时注意着窗外,等人从路口出现,再收拾课本,回到那个能挡风遮雨却并不温暖的家。偶尔也会去瞎逛,沿着桥头走,看黄河水喘急,奔腾不息。

森光几口扒拉完饭菜,然后出门,可是今天她哪儿都不想去,或者说不想一个人待着。

那就去人群中。

广场中央有一群中年妇女正在跳广场舞,有一个男人混入其中,扭着腰肢,跳得自鸣得意,围观人时时发出窃笑的声音。另一头滑板少年像风一样疾驰而过,来回穿梭,神采飞扬。爆米花和臭豆腐的气味在空中相撞混杂,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走一会,停一会。

看见林遖的时候,森光手里拿着冰糖葫芦,正咬了一颗,酸得龇牙咧嘴,她被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吓了一大跳,嘴里的东西咕咚一声咽到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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