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02 18:49:40

青春

妆

白芷背着双肩包回家的时候,沈梅正坐在胡同口慵懒地晒太阳。午后的风拂过她妖艳的红唇,像一杯醇香的葡萄酒,引人迷醉。

白芷上大二,就在本地的一所医学院。周五下午三点就没课了,坐上公交车便回了家。白芷以前并不认识沈梅,她的人生本来跟沈梅也没有什么交集。一个是学生,一个是胡同深处洗头房的按摩女。

两年前,白芷上高三的时候,沈梅就已经在这条胡同里落了脚。高三晚自习下课已经是十点多,白芷骑着单车匆匆往家赶,一个不留神,撞上了胡同口停着的一辆摩托。摩托车倒在电线杆上,车身蹭掉一块漆。

黄毛纹身的小伙子,从路边摊起身,扔下手里的肉串儿,一身酒气走过来,端详着白芷,“哟,学生妹!怎么赔哥哥的车呀?”

白芷吓坏了,后退几步,摇摇头说不出话来,眼泪打着转儿往下掉。“虎哥,知道是学生妹,还吓唬人家!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浓妆艳抹的沈梅,扭着腰肢迎上前,高跟鞋发出嘎达嘎达的声响。

“哟,阿梅!”小伙子眼睛一亮。

沈梅抓起小方桌上的啤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呵!我替她陪个不是,虎哥大人大量,这事儿就算了吧。”小伙子嘴角一歪,伸手摸了一把沈梅的屁股,“得嘞,今儿就听阿梅的!”

一阵轰隆的发动机声过后,摩托车扬长而去。白芷呆呆地站在路边,心有余悸。

“学生妹,胳膊磕着了?”沈梅大声问。

“哦。”白芷回过神来,才看到胳膊上的血印子。

“跟我来。”沈梅拉着白芷进了出租房,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板胶囊,挤出药壳里面的粉末,涂在白芷胳膊上。

“这是止血药吗?”白芷小心翼翼地问。

“感冒药,消炎用的。”

“你怎么知道感冒药还有这样的用法?”白芷问。

沈梅怔了一下,眼神黯淡下去,没有说话。

“为什么帮我?”白芷声音更低了。

“因为你是学生。哎,你别看我现在给人洗头,当年我也是学生。”沈梅幽幽地说。

“我叫白芷,你呢?”

“叫我阿梅。行了,快回家吧,大人该担心了。”敷好药,沈梅打发她走。

后来,沈梅告诉白芷,她当年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医学院,是村里第一个女大学生。父亲为了供她上学,跟人干建筑队,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成了高位截瘫,丧失了生活自理的能力。

母亲整日以泪洗面,还要照顾弟弟。为了弟弟,她忍痛辍了学,外出打工。一个女孩子,柔柔弱弱,根本挣不到什么钱。后来,索性干了洗头妹。

“没什么的,只是给客人洗头按摩,最多让他们占占便宜罢了。”此时的沈梅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假睫毛上却缀满泪花。

“阿梅姐,你哭了,妆都花了。”白芷莫名地心疼。

“哭?学生妹,我早就没心没肺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能拿钱给爸治病,还能供弟弟上学。你不一样,不过,等你考上大学,我教你化妆吧,女孩子得打扮,这样太土了。”

一晃两年,白芷的妆越化越好。只是,她始终接受不了那样艳烈的红唇。

“回来了,学生妹!”沈梅吆喝一声,把白芷的思绪拉了回来。

“阿梅姐。”

“哟,新纹的眉毛不错,交男朋友了?”

“嗯呢。”白芷有些羞涩。

“不用害羞,先下手为强,看见好的就不能手软。趁年轻,挑个高富帅!”沈梅打趣到。

白芷的父母不止一次劝她,离沈梅远一点,毕竟,她是一个按摩女。在那样噪杂混乱的环境里,要说出淤泥而不染,才是天大的笑话。

白芷不信,直到那一日傍晚,她亲眼看见沈梅上了一辆豪车,彻夜未归。

“你不是说只是洗头按摩吗?”白芷张口结舌。

“你以为,我每个月给家里寄那么多钱,是怎么来的?”

“可是……你不能这样过一辈子,你还要嫁人。”

“白芷,我和你不一样,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沈梅惨然一笑,长眉入鬓,唇艳如火。

“阿梅姐,要不改行吧。等我工作了,给你介绍男朋友……”

“哎,打住!别祸害人家小伙子了,要是他知道你介绍的人,以前干这一行,还不骂死你!别管我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倒是你,什么时候把妹夫领回来给我看看,啊哈哈!”

沈梅在白芷面前,永远是这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或者说得狠一点,没脸没皮。周围所有的人都唾弃这个洗头妹,包括那些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衣冠禽兽。只有白芷,愿意喊她一声姐。

毕业以后,白芷考进家门口的一家公立医院,开始了住院医师的生涯。男朋友则听从父母的安排,回了外地的老家,两个人聚少离多。终于,一个残阳如血的傍晚,收到分手信的白芷,化着烟熏妆哭成了泪人。

失恋是一杯苦酒,让人无奈,更让人撕心裂肺。沈梅在小酒馆找到白芷的时候,她正涂着大红的唇彩,和一群社会小哥侃大山,醉醺醺的。

“阿梅姐,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是不是?”白芷哭喊着。

“不是!”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哈哈!”白芷仰头笑了。

“白芷,”沈梅用力摇晃着她,“你听我说,坏男人终究是少数,你不能因为一次失恋,就不再相信爱情。”

“你走开!你一个按摩女,凭什么说相信爱情?哈哈,真是可笑!”白芷语无伦次地嚷着,全然不顾沈梅精致的脸变得惨白扭曲。

白芷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更衣间的休息室里。同事告诉她,是一个姐姐送她回来的。白芷很是感激,如果沈梅直接送她回家,她还不得被爸妈骂个狗血淋头!

她拨通了沈梅的电话,想说声谢谢。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冷淡得狠。白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昨晚喝太多了,居然管你姐叫按摩女,还说人家没资格谈论爱情!”同事说。

“我说的?”白芷惊呆了。我居然对阿梅姐说出这样的话!她急匆匆赶回去,走进沈梅的出租房。

沈梅正对着镜子吞云吐雾,肤光黯淡,面色憔悴。眸子下面新化的两条卧蚕,明显遮不住黑黑的眼圈。

“阿梅姐。”白芷怯怯道。

“有事儿?”沈梅的声音冰冷如磐。

“我昨晚喝多了,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

“你还知道喝多了哈,学生妹!人人都说酒后吐真言,没想到,你竟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

“不是的,我……”白芷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梅突然笑了,一袭红唇夸张地咧开,花枝乱颤。“行了,我早就没有心了,还有什么东西能往心里去啊。只是妹子,你得振作起来,嫁个好人。越是受过伤,越要嫁个如意郎君,这样,你以前遭的那些痛苦,才没有白受!”

“阿梅姐,你手巧。等我结婚的时候,给我化新娘妆吧!”

“别,我不擅长新娘妆。”

“不都是浓妆吗?”

“傻妹子,不一样。”

白芷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胡同拐角,两颗眼泪顺着沈梅的脸庞滚落。傻妹子,我这么肮脏的一个人,不配给你化新娘妆。

春末夏初,良辰吉日,白芷出嫁了。如意郎君是医院骨科的青年医生大徐,两个人情投意合,相知相惜。

大徐把身着嫁衣的白芷从楼上抱下来的时候,胡同里的按摩女洗头妹,一改往日没心没肺的冷漠表情,全都立在一旁呆呆地看,竟看红了眼眶,满地落寞成殇。

白芷掀起红盖头的一角,用余光搜寻着沈梅的身影。看了好几圈都没找到,满心失落。直到手机响了起来,是沈梅发来的信息。

“学生妹,别找了。让你爸妈看见我送你出嫁,又该骂你一顿。我弟弟大学毕业了,终于能松口气。我已经回到老家,不会再做这一行了。你说的对,按摩女不配谈爱情。或许有一天你再遇到我,我愿意陪你好好喝两杯。到那时,我们再坐下来谈谈婚姻,谈谈爱情。”

白芷眼角湿润,如鲠在喉。她知道,沈梅不恨自己。可是其他那些按摩女,哪一个内心深处不向往爱情,心若有栖,何来流浪?青春无处安放,未来几多迷茫。此中苦楚又有谁懂。

胡同口的阳光依旧明媚,曾经娇艳妖娆的女孩子们,渐渐销声匿迹。邻居们说,她们之中有些是沈梅的同乡,被叫回去帮工了。

“帮什么工?”

“具体不清楚,好像是沈梅开了家面馆,她们就陆续改行了吧。”

初秋,医院组织下乡义诊,白芷第一个报了名。因为她知道,义诊的那个小县城,正是沈梅的家乡。

几经辗转,白芷终于打听到了沈梅的面馆。正值饭点,沈梅不施脂粉,一袭素颜,忙得满头大汗,不可开交。

“老板娘,有人找你。”小伙计在一旁好心提醒。

沈梅抹了一把汗,转过身来。看见是白芷,愣了愣神,继而嫣然一笑。

“阿梅姐,才发现你不化妆最美。”

“哟,学生妹!你来尝尝我的手艺?”

“不,我来找你谈谈爱情。”

霁姑娘
霁姑娘  VIP会员 可以不成功,但不能不成长。

相关阅读

手机读故事网©2019